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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东京也是大雪纷飞。

菜穗子已经在银座后面一家德国面包铺的角落里,等了圭介一个多小时。可她脸上没有一丝焦躁的神情,面包铺里一传出什么香味,就立刻眯起眼睛深呼吸,像是要把那即将回到自己身边的生活气息深深地吸到自己心里一样。她透过起雾的玻璃窗,聚精会神地看着在大雪里来去匆匆的行人。圭介要是在她身旁,八成又要劝她收起那种目光了。

已近黄昏,但许是大雪的缘故,店里除了菜穗子以外只有三四桌客人,稀稀拉拉地坐着。门边坐着一位画家模样的年轻人,单脚搭在暖炉上,不时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菜穗子。

菜穗子发觉有人注意自己,马上检查起自己的仪表:好久没洗过的乱蓬蓬的头发、高耸的颧骨、稍有些大的鼻子、没有血色的嘴唇——尽管在年轻的时候,长辈们总会有些惋惜地说,要是这孩子长得再和善些就好了。不过现在的这番形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只是平添了几分忧郁的味道。菜穗子的那身城里人打扮,在山区的小火车站上是颇引人注目,但如今在这条街上就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了。只是她那苍白的脸色,有着从山中疗养院里带回来的特有的苍凉,和其他人有着微妙的区别——只有这一点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她不时用手抚摸着脸颊,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菜穗子忽然觉得有人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吃惊地抬起头。

是圭介。他俯视着菜穗子,身上的大衣一边还留着残雪,看样子在外面掸过了,不过没掸干净。

菜穗子淡淡地笑着,连个招呼都不打,只是为圭介挪了挪身子。

圭介一脸不悦地在她面前坐下,一言不发,沉默良久。

“忽然从新宿站打电话过来,真是吓人一跳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开了口。

菜穗子依然和刚才一样,只是淡淡笑着,什么话都不说。这个早晨,她从风雪飘摇的疗养院里冒险般地溜出来,然后在盖着厚厚积雪的山间车站里突然下定决心,又因三等车厢里弥漫的生活气息而奇怪地战栗——这些过往在她的心里转瞬间复苏了。她开始明白,自己那中了邪一般的行为,到底是很难向别人有条有理地讲明白的。

菜穗子只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仿佛这就是回答。她似乎是打算沉默到底,希望丈夫能在自己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妻子如今这特别的眼神正是圭介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梦寐以求的。可当两个人坐下来面对面时,天生的怯懦又使他不得不避开菜穗子的目光。

“妈妈生病了。”圭介张口便是这句话,眼睛依然看着别处,“别再给我添麻烦啦!”

“对哦。是我不好。”菜穗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接着,她乖巧得出人意料地说:

“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一会儿就回去?雪这么大怎么回啊?找个地方住上一晚,明天再回怎么样?——不过,可别回大森的家里去,就在妈妈眼皮底下……”

圭介一个人左思右想,焦躁不堪。他突然抬起头,低声说道:

“你愿不愿意一个人住旅馆啊?我知道麻布8有一家小旅馆,挺舒服的……”

菜穗子原本还很好奇丈夫要说什么,把脸凑得离丈夫近了一些;但听完他的话她马上挪了回去,无精打采地回答:

“我无所谓的……”

到刚才为止,菜穗子一直觉得自己在下一个非同一般的决定,可是现在和丈夫面对面地说着话,她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雪,从山里的疗养院偷偷跑到这里来了。自己不顾一切地回到丈夫身边,可丈夫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自己明明已经打算把一辈子都交付出去了,可是却发现,两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又恢复了从前夫妻间相处的模式,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不清了。真是败给了人的习惯……

菜穗子心里这么想着,却满不在乎地用一贯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