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穆次日一大早便起了身。

临走前，四野的晨光还未亮完全，他唤门丁去马厩牵马，自己去了后山书房。

雾蓝的晨曦下，书房里还透着烛光，柳青穆往门缝处塞了一张纸。走下阶梯时，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门丁牵着马缰在不远处轻声喊他，柳青穆回过神来，迈步走了过去。

“少爷，这么快走啊，”门丁把缰绳递给他，又把一布袋绑在马鞍边上，“才回来一晚上呢，怎么不多住几日。”

柳青穆摇摇头，“不了，急事傍身——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那青灰色的布袋问，走在一旁的门丁便低眉顺眼地回他，“老爷特地吩咐我给少爷准备的，里头有一些银钱和秋冬衣物，还备了路上的干粮——昨晚老爷跟我说少爷早上就得走，我还纳闷，结果当真是。”

柳青穆垂了垂眸子，步履稳重地出了府门，没再接话。

他们父子俩昨夜勉强见了一面，而后又不欢而散，如今魏家的事还没有着落，柳青穆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在宰相府待下去。

就在他翻身上马，策马离开时，不远处的书房门忽然缓缓打开。

柳正卿顶着一双明显一夜未眠的眼睛，往空荡荡的府门处看了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蹲下身，拿起被风吹到门槛边上的竹纸，摊于手心查看。

那竹纸四周空了一大片，只有正中龙飞凤舞地落了柳青穆的一行字。

——爹，我去洛阳查清魏家的事情后便回来，不用再派人跟着了。

柳正卿看罢，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把那张纸方方正正地叠好，走回书房放在砚匣下压着，一边低声慨叹道：“不孝子啊。”

—

千里之外的杨家旧宅，段老太太俯身跪在半身佛祖前，嘴里念叨了几句祈福话语，随后她叹了一口长气，撑着膝盖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三支清香插在香炉里。

最近自己实在是不太清平啊，段老太一边心想，一边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虔诚地拜了几拜。

她今早出门买菜，在衙门门口的告示墙上竟看见了关于魏禾的海捕文书。上上下下地反复看了许久，才证实了自己内心许久的疑虑。

——小禾确切是囚徒。

而且是从县衙里潜逃出来的囚徒，准确点来说，应该算是逃犯。

那日看见小禾穿着囚衣，她还以为是是刚出狱，如今想来，只怕是刚越狱。

段老太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大慈大悲的佛祖，却觉得内心怎么都平定不下来。

魏家主母谋害妾室，二女魏禾半夜潜入春满楼欲摧毁证据，而后趁县衙地牢的卫戍不注意，带罪潜逃，下落不明。

种种罪状，足以让本就前科累累的魏家落个满门抄斩、朋坐族诛的境地。

她虽是相信小禾的品性，但自己家中窝藏逃犯，内心实在是又惊又惧，片刻都安稳不了。

尤其到了夜晚，畏怕的心思涌上心头，便要时时刻刻留意府门外的动静，生怕官府忽地就带着兵马上门抓人。小禾若是真的被捕了去，杨家二人恐怕也要跟着收监看押，落个包庇罪名。

而更让她劳心焦思的是，小禾不知是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亦或是压根不在意，每日都像个没事人一般，十分的随性淡定，跟自己的孙子更是越玩越靠近。

段老太觉得再照这般情形下去，大罗神仙可能都要保不住杨家了。

可心焦也好、无奈也好，她此时再怎么忧心，也别无他法——她总不可能在这个关头把小禾撵出门去，于理虽无可非议，但于情而言，她实在是狠不下心。

这时，佛堂门外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剑戟交错声，段老太往光影处看了一眼，心中无奈。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敲着木鱼，念起了清心经。

杨家旧宅的府院设计极为讲究，后屋连着山，内院中抄手游廊围绕着亭台水榭，取山环水绕、钟灵毓秀之意，经过岁月的滋养，更显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