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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三拜拜过,礼成,再容不得傅意怜说个‘不’字。他们二人都已无高堂健在,便由族中长老代替,天地见证,夫妻对拜,他们要一心一意,终生相守。

这城里来的小娘子,细皮嫩肉,婀娜多姿,平素便常常引得‘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如今作了新娘子,该是怎样一个红粉佳人,男女老少都殷殷期盼着。

荣山南也是难得一见的紧张,掌心覆着厚茧的大手捏住她的红盖头,顿了顿,才慢慢掀开。

邻里街坊满面堆着笑意,都等着看看这天仙似的美人儿。

红布掩映之下,粉雕玉琢的一张面容上,却布满泪痕。盈盈美目低垂着,辩不明情绪。

大堂之中,忽然一阵尴尬的沉默,奏乐声也戛然而止。

少顷,族中长老才反应过来,用眼神示意乐队继续:停什么?停了更加尴尬。

荣山南脸上的紧张消失了,取代而来的是阴沉的严肃。

只有思康不明所以,也不知从谁的胳膊底下钻出来的,指着新娘子,冲着荣山南‘阿巴阿巴’地发出些不明所以的声响,看样子,是还不明白傅意怜的泪水意味着什么。

可被思康这么一搅和,宾客们也纷纷扯开话题,陆陆续续找借口先退一步。元莺将傅意怜扶入南屋,也退了出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如今只剩了她和荣山南。

断线的珠子总算是收住了,她用手帕擦干泪痕,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懊恼和歉疚。

当着全寨老少的面,她让荣山南下不来台了。

流泪并非她本意,只是难以控制。

荣山南平素沉默寡言,却身形高大,按照他们当地的话说,成了亲,她就是荣山南的女人了。荣山南若是一怒之下,会不会像邻居方大哥那样,将自家女人拖在院子里打?

傅意怜双手搅着那块红盖头,泪珠大颗大颗滴在上面,团成一块‘红泥巴’。

自从进屋,荣山南一直没有说话。似乎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荣山南叹了口气,拿起了搭在面盆上的一块白毛巾。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傅意怜不敢抬头。

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力道适当地替她擦干泪痕。荣山南执起她的手腕,将她手心的泪珠缓缓擦干。

毛巾粗糙生硬,远不如她的绢帛柔软舒适。

荣山南蹲在她面前,耐心道:“你既还没想好,我不会强迫你做些什么,别担心。”

傅意怜从未想过,身为女子,乱世中,她还能有身穿大红嫁衣、嫁人的机会,只是身旁那人,却并非余鸿鉴。

“我……”她一开口,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荣山南低首,望着与她鲜艳裙摆极不相称的黑色地砖道:“你还小,我等你。”

婚后的一段时间,傅意怜的确因为对于荣山南的愧疚,对他们兄弟俩多了几分照顾。

而荣山南,照顾她无微不至。从城里采买的衣衫用料,都与她从前质地相当,并无半分委屈她。

南屋的小桌上,每日常备着她爱吃的点心。荣山南还自己动手,挖了窑,冬日里,室内如春日般温暖。

傅意怜并非无心之人,有一段时间也的确想过,跟他好好过下去。那年元宵,傅意怜喝了些酒,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对着荣山南诉说了好多心事,荣山南将她揽在怀中,很是心疼,也不觉情生意动。

迷迷糊糊,鸳鸯枕畔,被翻红浪。

可一觉醒来,傅意怜却不认账,对着荣山南又踢又打,一口咬定昨晚是他趁着自己喝醉了乱来,强迫了她。

荣山南任由她责问,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急着去擦干她的眼泪,而是当晚就收拾被褥,重新又住回到思康的房间。

望着身边空掉的半个床位,傅意怜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更有些担忧荣山南自此冷待她。只是,荣山南除了越发沉默寡言外,衣食用度待她如故,甚至更胜从前,每日房中的小点心依旧花尽心思,变着样式,傅意怜这才渐渐放下这份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