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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碟流星

如果流星都能入碟,我们抬头时还能仰望什么?

柳条画地

有缕缕寒光自崖底冒出。那是夏夜的某一面圆月,失足坠下,你看它撞上崖角,又从两崖之隙掉落,传来翻转的回音及入水的一响,终于完整地平静。除了上升的光烟及洒散在崖面上的碎光不断反射诡异的海洋蓝之外,你知道,静就是静而已。

信任有一条可栖身的世间路,则你的悲哀与喜讯都真实,滚烫的红尘允诺你幸福的种种可能,你愿意背负所爱的人往下走,找一处宽阔平坦的路段,把风景一片片地钉在屋顶上。你嚼着你的日子,信任明天的太阳及炉上的晚餐。

如果不信任世间的市街,爱与悲找不到可以容纳它们的篓子。你一个人往下走,发现人群、屋宇逐渐在晚风中消逝,繁花乱柳的世间变成无止尽的岩脊。你甚至没有告别的泪,拈出黏在衣袖上的一截柳条,轻轻画地,你听到岩脊痛哭、崩裂,悬崖形成。被你丢弃的柳条发出巨斧落海的声音,接着,你看到一面圆月飞坠而来。

一九九一年八月.联合副刊

鹰箭

远方传来,孤鹰呼啸的声音,那是战将射出的最后一箭,在狂飙的风雪中寻找天神温热的胸膛。

天空,残留昨日风雪的啼痕,一季白雪的重量压驼了高岩,如压在你孤独的内心,慢慢渗入血、蚀穿肉,终于冰冻英雄骨。

那枝最后的箭不断在你耳畔盘旋、呼喊,渴望结束流浪;你感到体内的冰岩猛烈倾轧,将击倒你昂然站立的傲姿。雪,又开始下了,一场鹅毛落在身上,如一场叛变的顽石;你怒视空中,黑袍的天神攲卧在跳动的火焰旁,啜饮醇酒、戏拨火星,斜睨着你说:“好一场暖雪啊!”你不会发出任何一声软弱的求饶,在这幽冥的雪域里。

你呼唤流箭,那枝最后的箭,朝它敞开冰铸的胸膛。离弓之箭、出鞘之刀,若不喂血,即是讪笑。你迎接它,如迎接宿命。箭自高空笔直坠下,铁镞擦出火星,射中你的心窝。

一滴红血缓缓自冰壁滑下,积雪开始柔软,众水苏醒,汇成月桃色的春涧。你温驯地躺下,谛听水唱,声声将你的雄壮体魄唱成奔泉。你下最后一道将军令:“拿走吧!成全今春戏水之鸳鸯,或浮萍。”

一九九一年八月.联合副刊

阳光手印

早月蜕了壳,恐怕是夜游未归;那枚月壳子在清风中晃荡,早起的蝉是饿的,三两口也就吃了。

几条晨光,像蚕丝捻的绳,自东方抛来,捆收纱帐般的雾,雾太活,收不拢;千棵松的短针勾了雾角,万只蝉的小嘴咬了雾幔,雄壮的山峦忽然翻身,又压去半匹。你看到阳光一个大巴掌推倾山壁,把雾收清楚了。金黄色的手印子留在山的脸上,半边醒半边睡。

你虚阔心胸,向群峰走去。无人的清晨,天因你而开朗,翠峦为你妩媚。石径旁的垂草打扫露珠,仿佛昨夜这峰峦难得做了一梦,而且还哭。

必定梦见你要来吧!你伸出手,将山脸上的半边阳光手印轻轻地匀到另一边,山醒了,你说:“看清楚我,我把今天的第一条影子送你!”

一九九一年八月.联合副刊

食泪的蝴蝶

众神,曾在此激战。怒掌拔山,巉岩碎为掌中沙;缠斗中,一条虎风自袍袖窜出,扑向飞沙,沙粒化成黑蝙蝠,朝高空逃逸,啃噬那轮红日。

你微微睁眼,红日已被啃为残月。天地寂静,夜风吹奏树叶,对素馨的花朵求欢,仿佛不曾有战。你逐渐忆起最后一幕:你自酣战中抬头,望见一群黑翼蝙蝠,从旷野扑向红日;当中,挟飞着一只青蝴蝶。你惊喊,那是出战前夕,伊人折下簪上蝴蝶:“让蝴蝶飞在前头,引着胜利的你回到我的花园!”你视为护符藏入袍袖,却被虎风卷出。你欲凌空追回蝴蝶,甫扬臂,敌者的宝剑刺穿心胸。

孤寂之夜。你试图站起,惊觉身体已化为躺卧的岩峰,那把剜心剑吮吸你的鲜血,竟长成参天红桧,你才知道,战争已是千年旧事了。

蓊郁的树林、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