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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站上

刚刚开春,我就来到别墅,路边还堆着去年残留下来的枯叶。没有谁同我一起来。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别墅里踱来踱去,到处的玻璃窗上都映照着四月的阳光。我走到宽敞明亮的凉台上,猜想着谁将住到这橡树和白杨的帷幕下来消夏。我闭起眼睛,恍惚听到了轻快欢乐的脚步声、年轻人的歌声和女人们爽朗的笑声。

我常常到火车站上去等客车来。其实,我并不去接什么人,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来看我;我只是喜欢这些铁铸的巨人。我喜欢看它们在铁轨上摇晃着沉重有力的身躯和肩膀,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把那些我虽然并不认识却令我感到亲近的乘客带往某个地方。我感到这些列车仿佛是有生命的,不寻常的;它们飞奔时速度之快使我感到大地的广阔无垠,感到人的力量。而当它们发出雄壮而自由的吼叫声时,我又联想到,在美洲、亚洲和炎热的非洲,它们也是这样吼叫的。

这是一个小火车站,有两条不长的备用线。客车一过去,这里就变得静悄悄的,连人都没有几个,只有树林和一道道的阳光主宰着低矮的月台和荒凉的铁道,使它们显得又静谧又明亮。备用线上停着几节死气沉沉的空车厢,车厢下面有几只母鸡在车轮旁边转来转去寻觅食物;看着它们从容不迫的啄食,简直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美洲、亚洲和炎热的非洲……一个星期之后,我就同这一小片地方的人全都认识了,像老相识似的向那些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看守工,脸容憔悴、沉默寡言的扳道工,以及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铜质号角点头致意。

我每天都看到车站上有个宪兵。这是个健壮、结实的小伙子,同所有的宪兵一样,腰圆膀粗,身上绷着一套蓝色的制服,长有一双粗大的手、一双蓝眼睛、一张年轻的脸,而他脸上那种神气十足、威风凛凛的表情却总显得有点乡下人的土气。开始,他总是做出居高临下的、威严的、毫不姑息的样子,用怀疑、阴森的目光监视着我,每当他从我身边走过时,脚上的马刺响得特别刺耳,好让我知道他的厉害。但他很快就对我习惯了,就像他早已习惯了那些支撑着月台顶的柱子、那些荒凉的铁道以及那些有母鸡在下边觅食的废弃的车厢一样。在这种静谧的小地方,对一切都很快就会习惯的,而当他已经不再注意我的时候,我发现这是个由于无聊而深深苦恼着的人——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感到无聊。他感到无聊,因为这个车站已经令他腻烦;他感到无聊,因为他的体力正在无所事事地消耗;他感到无聊,还因为他特殊的处境,车站的官长他高攀不上,而下级职工他又不愿俯就。他是为了维持秩序才活着的,可是在这个小小的车站上却没有一个人破坏秩序,所以每当客车平安无事地开过去后,这个宪兵的脸上就会露出那种受了骗的人的懊丧和失望的表情。他犹豫地站停了几分钟,然后迈起懒洋洋的脚步,漫无目的地朝月台的另一头走去。走着走着,他在一个候车的乡下女人面前停了下来;但乡下女人就是乡下女人,宪兵于是只好皱了皱眉头,继续朝前走。然后,他无精打采地、沉甸甸地坐下来,身子软瘫得像煮烂了一般。可以感觉得出,在他那件呢制服里,他的双手,因为苦于无所事事而变得软弱乏力;他的生来就是为了干活的结实的身体,也因为苦于无所事事而倦怠得痛苦万分。我们常人只是在头脑里感到无聊,可他却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感到无聊:那顶不知为什么总是雄赳赳地歪戴着的制帽感到无聊,那发出闷声闷气的、凌乱和不协调的叮当声的马刺也感到无聊。后来,他打起哈欠来了。啊,你看他那种打哈欠的样子!嘴巴歪歪扭扭地张开来,越张越大,从这边的耳朵一直张到那边的耳朵,然后扩展到整个脸庞,再过一秒钟,大概从这不断张大的嘴巴里就可以看清他那被饭菜塞得鼓鼓囊囊的全部内脏了。瞧他打哈欠的那副样子!

我赶忙躲开,但那死乞白赖的哈欠却一直久久地附在我身上,使我的面颊抽搐,使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以致望出去两旁的树木都在跳动,都在断裂。

有一次,从邮政列车里抓到一个无票乘客。这件事对那个感到无聊的宪兵来说,简直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