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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疗养院允许菜穗子每天散步二十分钟。她心情好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到山麓那边的牧场溜达。

那是一个宽广的牧场,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错落有致的树林落下一丛丛近紫色的阴影。牧场尽头,十几头牛和马聚在一起,东游西荡地吃着青草。菜穗子沿着牧场的围栏走,起初,她任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像在牧场上的黄蝴蝶一样飘舞;可慢慢地,她便会考虑起每次都会想的那个问题:

“唉,我为什么要和那样的人结婚呢?”菜穗子一想到这个,就在草地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她问自己,当时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为什么那时候要那么慌不择路地遁入这段婚姻,就好像这婚姻是唯一的避难所呢?”她回忆起举办婚礼时的情景:她和新郎圭介并肩站在礼堂入口处,向来祝福他们婚事的年轻男宾们点头致意。她想,自己和这些男宾中的任何一个结婚也是可以的,可正因如此,此刻和自己并肩而立的、比自己还要矮的新郎才让她感到某种心安。“啊,那一天我感到的平和,如今去了哪里呢?”

一天,菜穗子钻过围栏,在草坪上走了很远。差不多走到牧场正中央的时候,她看见一棵巨大的树,树的姿态里仿佛有种说不清的悲伤,这悲伤據夺了她的心。恰巧那成群的牛马在原野的尽头吃草,菜穗子小心避着那些牛马,决定尽可能地走近那棵大树看一看。渐渐地走近了,菜穗子才发现,这棵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树,从根部分成两杈,一边还生着一簇簇的绿叶,另一边的枝杈却已完全枯死,看上去十分凄苦。菜穗子看看这边枝繁叶茂的树梢上在风中摇曳闪光的树叶,再看看另一边那枯弱得让人心疼的枝杈,心想:

“想来,我的人生也是这般模样啊——一半的我已经枯萎了……”

她兀自被这想法感动着,往回走的时候看见牧场上那些牛和马,都已不再觉得恐怖了。

快到六月末,像是到了梅雨季一样,天空总是阴沉。连续好几天菜穗子都没法出门散步。这样无聊的日子,纵使是喜欢孤独的菜穗子,也几乎不堪忍受。整个白天她都无所事事地等待太阳落山,总算盼到夜晚到来,窗外又一如既往地响起那窒闷的雨声。

在这样略有寒意的天气里,圭介的母亲突然来探病。菜穗子得知消息后去大门口接婆婆,正赶上一位年轻的病人出院,其他病人和护士正在给他送行,菜穗子和婆婆便也加入了送行的行列。谁知旁边的一位护士悄悄告诉她,这位年轻的农林技师为了完成自己未竟的研究,不顾医生的劝告硬要下山去。“唉!”菜穗子不禁发出一声感叹,重新打量起那个年轻男人。人群中唯有他换上了西装,乍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个生着病的人;但细看便知,他比那些手脚晒得黢黑的其他病人4还消瘦得多,脸色也很差,可眉宇之间却洋溢着逼人的生机。菜穗子不由得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有了一种好感……

“那边那些都是病人吗?”跟菜穗子穿过走廊时,婆婆有些讶异地问她,“看上去每个人都比一般人还精神呢!”

“那些其实都是病人,只是看上去还可以罢了。”菜穗子言不由衷地站在了病人那边。

“一旦气压突然变化,那群人里马上就会有人咯血的。所以,当病人们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下一个倒下的不知是谁’,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大家却都相互掩饰着这种不安。说他们精神,不如说只是在撒欢儿罢了。”

菜穗子随着自己的性子给这群人下了定义,婆婆的来访似乎让她很是高兴。她像是也在担心自己若总是一个人呆在这疗养院里会被人说闲话,还用忐忑不安的语气,告诉婆婆自己的左肺还有阴影。

两人上了走廊尽头那栋小楼的二层,踏进靠外的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婆婆像是害怕在屋里呆得太久一样,飞快地看了两眼房间,就走到阳台上去了。阳台上还有些微凉。

“哎,这人怎么一到这儿来,就老是弓着腰啊?”婆婆手扶栏杆,脸冲着外面,菜穗子盯着婆婆在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