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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杨红觉得那场舞会应该是自己生命之曲的华彩段落,生活过到那场舞会,就应该打住。那时候打住,自己的一生,虽然大多数时光是平淡无奇的,至少还在结尾处浪漫了一下。当然那一段浪漫在当时也只觉得痛苦:爱上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爱不爱你的痛哭;知道他爱你,却无法走到一起的痛苦;想跟一个人走,却又怕另一个人痛苦的痛苦。总而言之,当时是只有痛苦,甜蜜的浪漫是事后回想起来才有的感觉。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身处其中的时候,感到的多半是痛苦,只有到事过之后,回忆起来,才想到那时我是多么幸福啊,因为那时我身处爱中,应该是幸福的。

既然生活没有在那场舞会就打住,再往下过,就变味了。就象一部小说,写到两个恋人相爱了,互诉衷肠了,就该结束了。如果故事还没完,你就知道下面有麻烦了,不是外界干预,就是生死相隔,或者因误会分手,或者因了解分手,如果不幸没走这几条路,那就剩下最后一条:平平淡淡,吵吵闹闹,时不时地,就蜕变到滑稽可笑的地步。

最先走了滑稽可笑路子的,是陈大龄留下的两件信物。

那盘磁带因为写着陈大龄的名字,当然是不能放在家里的。杨红就把它拿回老家,放在自己住过的那间房里,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想象着当自己年老了的时候,拿出来,听一听,回味那美好的时光。

有一天,杨红回了老家,想把磁带找出来听一听,结果发现小盒子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带子,不知是谁,把磁盘里面的带子掏了出来,揉在一起,象一堆暗褐色的刨花一样。杨红带着哭腔,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也不知道,说是不是你侄女在这屋里玩的时候,看见了这盒子,把磁带扣出来了?她老是喜欢扣磁带出来玩,把手都弄伤了好几回。

杨红流着泪,想把带子再绕回去,但绕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很多地方都已经扭得象麻花一样了,绕回去也是没有用了的。

海的女儿没有化成泡沫,化成了刨花。

杨红吸取了教训,把那支笔收在自家写字桌的抽屉里,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放。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如果锁在箱子里,反而引起周宁的好奇。锁,只能锁住君子,象周宁这样的汉子,是锁不住的。也许大大方方地放在抽屉里,他反倒没什么兴趣了。

周宁也曾注意到那支笔,因为盒子很精巧,很漂亮,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两个字。问了一次,杨红说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就没在意,因为那一段时间,学生确实送了一些小礼物,感谢杨红教学有方。

周宁自己在中专教书,也不是没收过学生的礼物。实际上,中专学生比大学学生更爱送礼。可能大学学生有点自视甚高,毕竟是自己考进来的,对自己的前途也比较有信心,知道以后分配找工作,都不是靠老师。中专生呢,好像还有点中学生的味道,把个老师看得很重,连家长都喜欢提点东西来孝敬一下,总觉得如果老师好好教他的小孩,小孩子就会有更好的前途。周宁从来都是照收不误,能帮忙的,就尽力帮了;帮不上的,也交个朋友。送礼你不收,反而得罪人。

既然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没多问,杨红也就暗自舒了口气。虽然觉得夫妻之间,已经到了撒谎的地步,实在是有点悲哀,有点讽刺,但杨红那时只有地下党员成功瞒过了国民党特务搜查的成就感,别的都顾不上了。

后来工作一忙,杨红也就没再去查看这支笔。直到有一天,周宁再次提起这支笔时,杨红才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

杨红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总之,是某一年的某一天,那时杨红已经提成讲师,分到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轮到她点房的时候,她看见可以选择的房屋中还有一套是五区的,而且就在陈大龄住过的那栋,就鬼使神差地点了那套。开始还怕周宁起疑,想了一套答案在那里,结果周宁问都没问。

那一天周宁的兄嫂来H市办事,住在杨红那里。周宁从E市回来,也在家。但他好像为了显示对兄嫂对老婆都是一视同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