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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听了父亲的话,白翰辰面上微动。

他并非付闻歌嘴里的遗老遗少,也是受过新教育,上过国立清华大学的有识青年。遥想当年,在那水木清华的荷花池边,遇上了可心的人,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爱,影影绰绰的情,只可惜礼教加身,面皮薄如纸,到头来谁都没说破。直到对方赴美留学,这段缘分便就此终结。

七年了,倒也不是还有什么奢望,只是深埋于心底,当那一颦一笑是个虚幻的念想。白翰辰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老爹总认为他还紧惦记着那位故人。

可于他的脾气,却是不愿多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年少不更事,爸,不提了。”

白育昆点头,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重心长道:“那你收收心,别净往八大胡同串。是,那地方就是不去睡觉,听人说说体己话儿也舒坦。可有道是婊/子无情,图你钱财的时候,他们不得说漂亮话,把你哄得云里雾里的?翰辰,你眼瞅着奔三十了,该正经娶房媳妇,养上个一男半女的给白家继香火。你大哥那我看是没指望了,你弟还小,你得把这个家啊,撑起来。”

白翰辰笑着打锸:“爸,继香火的事儿着什么急啊。您还硬朗,说不准哪天又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他也不是捡老爹爱听的说,谁都知道白家在天津的别院里还有个外姓主人,要不他妈为何从不跟着他爸来天津?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大户人家的老爷,没听说过谁不在外头养情儿。只是他爸身边的这位,性格倔得出奇,说死不肯低头做小,宁可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

白老爷四下看看——尽管这院儿里除了他们父子并无旁人——压低声音道:“前些天跟华医堂的齐大夫喝茶,提起你哥的事儿,他给写了付方子。我试过,效果不错。晚上你回去拿给你嫂子,让她明儿给你哥把药抓了吃上。成不成的,死马当活马医罢。”

“华医堂?没听说过的招牌。”白翰辰忍住笑意。老爹亲自试药,不深究缘由,只当他是爱子心切。

“华医堂是中医世家,在南边挺有名气的,往上倒三代,做过宫里的御医。”白育昆满眼赞意,“齐大夫真是妙手回春。港务局局长的老娘,快十年没下过床了。多少大夫瞧不好的病,齐大夫三付药下去,嘿,老太太能上桌打麻将了!”

白翰辰笑得肩膀微颤。

白育昆又说:“他打算搁天津卫开个分号,我琢磨着,咱家得占股。翰辰啊,这事儿你也惦记着。等兵工厂的事落停,你腾个功夫,把该准备的文书带过来,咱尽早把这华医堂的分号给它开起来。”

“知道了。”白翰辰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起身道:“爸,我还得去菲利普的办公室,晚饭不陪您吃了。”

白育昆思忖片刻,叮嘱道:“翰辰,跟洋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儿。别回头他们在货里夹上东西,最后还把屎盆子扣到咱头上。”

白翰辰点头应是。

白家的高祖当过武状元,打响名号后开了个运镖的镖局。通过一代代经年累月的打拼,南到云贵、西到新疆、北至满洲里,没有白家的镖车走不通的路。

后来满清覆灭,军阀林立兵荒马乱,可生意人照样得吃饭不是?手攥运输网的白家,买卖在这二十多年间做得风生水起,白育昆在江湖上的名号便是“通天白”。现如今外国货到了港口想进内地,或是把内地的货运到港口装船,便是要借白家的渠道。

之前出过一档子事儿。有个英国佬,说是运羊毛,结果港口抽检,打开箱子一看,羊毛只有薄薄一层,底下盖着的全是烟/土。走私烟/土乃是重罪,要杀头的。白育昆虽不知情却有失察之过,缴了半份家产做“罚款”才算逃过一劫。

伤筋动骨,所以白育昆现在对和洋人做买卖的事儿,是慎之又慎。可眼下这世道,不跟洋人做买卖,总不能指望从穷得快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的中国人身上挣出银元和金条来。而跟政府做买卖,好过替洋鬼子担风险。白翰辰当初一提议建兵工厂和军需厂的事情,他立时拍板,让儿子放手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