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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睡着许久,雨川还听得见老五静悄悄的忙碌。雨川侧脸凝视小品。橙色路灯从窗外投进来,暗中,小品的脸部线条那样娟秀,雨川竭力以这线条勾勒一个仰卧的老五。全家五口人身上最精致细腻的部分中,都有一个老五的存活。

蔡曜再次打电话说他要推迟归期,这回雨川没有怎么怨他。雨川与老五每天晚上一同坐在阳台上乘凉,几乎没话可说,但在那气氛中,她心里渐渐有了一种感动。那感动使她盼望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们。

“老五,你喜欢游泳吗?”

“不太喜欢。”

“我喜欢。”

“噢。”

老五有那个不让你展开任何话题的本事。从来不给你“真的?”“为什么?” “怎么会呢?”之类的投机的、承上启下的字眼。有时她感觉他在看她,突袭似的扭过脸,发现他果然在看她,她也就看他,带点期待:这回你该说点什么了吧。但他就那样静着。他想,若他一讲话,像所有人那样正常地东拉西扯,那种不可言传的感动还会在那儿吗?雨川不再期待他开口了。她感到他看她,她也不以同样的看回敬,因为她知道他吃不消她看回去,他怯生生地享受仅蕴含在他对她的不被惊动不被打扰的观察和欣赏中,在他自认为安全的隐蔽处。

蔡曜回来的前一天傍晚,雨川去附近的公共游泳池游泳。水面拥挤得像插了满地人秧子,游不远就撞人或被人撞。人人都在嬉水,谈笑,泡凉快。夏天的晚上这里是最便宜的凉快地方了。忽听有人哄哄地吼“流氓!”雨川看过去,见男人女人挤成肉色的一团,在揪打谁。一个年轻女人的尖嗓门浮在“嗡嗡”声之上:“流氓!天天跟着我!从马路跟上电车,又跟到这儿来了!就你这身鸡骨头也想占便宜?!……”人群兴高采烈地喊叫,够不着打两下仿佛吃了亏一样。跟抢购什么便宜货一样,要出手快,不然这个“打”也会被一抢而空。雨川感叹着上了岸,却突然发现被扭住的是老五,她脑子胀了一下。

“干什么你们!放开他!”雨川发觉自己插在了老五和乱拳之间。她怎样跳进池子,梭鱼似的穿人缝,她一点也记不起了。

老五无表情地站着,任鼻孔的血淌进他嘴,任她护着他抱着他。水珠从他发尖流进眼里时,他便挤一下眼。

“他耍流氓!跟了我好几天了!”嚷嚷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还算俊的脸蛋显然是因愤怒而发横的。

“他?他跟你耍流氓?跟踪你?别发梦癫好不好——我天天跟他在一块!”雨川知道自己一张脸也够横的,完全走了样。“我是他女朋友!大家看看,我是疤还是麻,有我,他凭什么跟你耍流氓?值不值跟你耍流氓?!”

人们静了一刹那,又“嗡”起来。这回多半是懊恼自己上了当,白替那自作多情的小女人出了力,费了些拳脚。也有人开始同情老五,胡乱出主意让他止血。

上了岸,雨川用手指捏住老五鼻梁上端,又让他半仰在她怀里。她轻声对他说:没事,这样一会就能止住血,相信她这个护校毕业生。她眼睛将所有好奇的目光都逼退了。她头次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这样厉害、泼辣而凶悍。一旦血止住,老五在雨川怀里不安起来。她用哄一样地对他耳语:别动,乖乖地待着,舒舒服服歇一会儿。他闭上眼,雨川看见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迟疑地移着闪着。她一个字也未问。你真的对那女孩子做了什么,真的这里那里地跟她,像个无赖?你真的像她讲得那样痞、下流?她什么都未提。仅仅问:你冷吗?太阳下去了,风一吹你大概觉得冷吧?来,我暖你。他没回答。整个体形变得畏缩,甚至猥琐。他的畏缩似乎是想使自己清晰尖锐的骨节隐约些,至少不那么显著。也许他为自己对那女子存有的歹念、那无指望、不够正派的追求而畏缩。她想对他说,大胆些、蛮横些,发号施令一样对她说:“我爱你!你听着,我他妈的爱上你了!”然后再土匪一样朝她一扑,就像蔡曜曾对她说的干的一样。她还想说:你对自己的别致、吸引人之处竟这样麻木!

她却什么也没说。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