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

一九四六年,劫后余生的上海正在渐渐恢复生气。五月,在这个法国梧桐长满新叶的时节,市长吴国桢提出了令人振奋的“大上海计划”。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百废待兴的喜悦中。

天还是鱼肚白时,福安弄里的扫地声就响起来了。很快,各家的炊烟也袅袅地升了起来。主妇们拎着水灵的茭白青菜从菜场回来,男人们在水门汀砌成的水斗前刷牙刮胡子。偶尔能看见一只老猫从晒着菜干和黄豆的窗台上窜过。半空密密麻麻地晒着衣服;再往上看便是各家的晒台,大多都放着几盆花,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不妨碍这些小花小草在阳光里自得其乐。

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放得很大声,女播音员软软糯糯地念着新闻:“八月份,上海市都市计划委员会成立,市长吴国桢任主任委员。有记者提问,战后上海都还没有恢复,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远大的计划?吴市长的回答是:‘即使为重建,也要先确定今后都市建设标准,制定大纲及目前施政准绳……’”

几个男人已经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吴市长的大上海计划,嘴里的牙膏泡丝毫不妨碍他们指点江山。

其中一个男人说话时也不停刷着手里拿的皮鞋,仿佛是件了不得的艺术品:“就算真的能把大都市搞成,那又怎样?我跟你算算账。一百元法币,十年前买两头大牛,五年前买一头猪,现在只能买一个鸡蛋。说到底,要是在政府里头没有人,走不通关系,那日子就不好过。”

其实说这么多,意思只有一个,自己家有人到政府里头了。

“顾先生好福气,你们家耀东今天去警察局一报到,往后就算吃上官粮了呀!”

“耀东从小读书就厉害,人聪明,不出几年肯定要往处长、局长升!”

男人嘴上谦虚着,脸上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年轻人,哪有那么容易?我是告诫过他的,第一,做人要讲良心。第二,做事要踏实。第三……

顾家二楼窗户被“啪”地推开,一个中年女人探身嚷嚷:“顾邦才!你又在外面一二三四,都几点了!不要回来帮忙的呀?”

也许每户人家的早晨,都有一个心急火燎的母亲,一个无所事事的父亲,以及不紧不慢的孩子。

耀东母亲来回奔忙准备早饭,见顾邦才刷着皮鞋慢悠悠晃进来,登时更来气了:“一双皮鞋刷三天三夜,儿子马上要报到,你就不能腾只手出来帮忙?”

“我专门打理出来给耀东报到的。这可是蓝棠皮鞋店的手艺。”

“十年前的样式,现在早就不时兴了。”

“笑话,蓝棠的皮鞋就像王兴昌的衬衣,什么时候拿出去都镇得住场子。”

“坏了!”耀东母亲一拍大腿,朝二楼大声喊:“悦西!顾悦西!快去帮你弟弟把衬衣熨出来!我忘了!”

顾家大女儿顾悦西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身上的睡衣虽是丝绸质地,但颜色已经很旧了,一看便知是穿了很多年也舍不得花钱换新的。

“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连个懒觉都睡不清净!”她越想越气,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弟弟的房门:“顾耀东!到底你报到还是我报到?我都是当妈的人了!别指望还跟小时候一样天天替你擦屁股!”

屋里整整齐齐,连书架上的书也是从高到低有秩序地排着。顾家唯一的儿子顾耀东站在书架边,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警帽,一个立正朝姐姐敬了个礼。他用另一只手抬了抬帽檐,露出帅气的脸庞。

“警员顾耀东,向姐姐报到!”

顾悦西居然看得愣了会儿神:“我来熨衬衣。”

顾耀东咧嘴一笑:“我昨晚就熨好了。”他笑起来时干净、坦荡,眼睛里闪烁的稚气,让二十四岁的他像极了一个孩子。

一九三二年日本人入侵上海时,十来岁的顾耀东爬到顾家顶楼晒台,从这条位于公共租界中区的小弄堂朝北望去,只能望见黑烟滚滚。听着闸北和虹口绵延不断的炮火声,他还有些懵懂。一九三八年上海沦陷,孤岛里依然繁盛。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