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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黄昏,西落的日头贴在西山,只剩下一片昏黄的亮团,在那儿有气无力地燃着。此时,世界似一个垂危的老人,挣扎着喘息着最后几缕阳气。

野葱岭山下狭长弯曲的山路上,积雪使得山路已辨不出形状。天已近黄昏,雪路上吃力地驶着几辆卡车。车疲惫地嘶叫着,车轮辗着雪壳子咔咔地响,卡车个个似负重的甲虫,喘息着,嚎叫着,一点点地向前移动。车上插膏药一样的旗帜歪斜在车的护栏上,“呼呼啦啦”地在风中抖动。几十名日本兵裹着大衣,抱着枪缩在车厢里。

三甫缩在车厢里,望着一点点西坠的日头,他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干娘和草草死了,那温馨的小屋,还有草草那张笑脸,这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抗联朝鲜支队早就接到了通告,他们对这次伏击日本人的军火,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在路上挖了坑,全部人马都出动了。这些军火是拉往大金沟军火库的。郑清明望着山下那条雪路,他的身旁还有柳金娜和谢聋子。柳金娜用热气呵着手,她的身边放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冻硬的馒头。她是来给游击队送饭的。送完饭,便不想走了。她就伏在郑清明一旁。郑清明没说什么,他望着眼前这个白俄女人,让他想起了灵枝。柳金娜让他懂得了世界上的爱都是一样的。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才组成了这个世界。

天渐渐地暗了,风愈来愈大,白毛风似发疯的马,东一头西一头地在野葱岭的山谷里闯荡着。三辆卡车,大开着车灯,照得前方的雪岭惨白一片。前面的一辆车,一只轮子掉进雪坑里,发动机嘶哇地叫了几声,便熄火了。后面的两辆车也停下了。

就在这时,山崖上雪壳子后面突然响起枪声,开始很稀落,后来就密集了起来。车上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怔得半天才恍悟过来,摸索着爬下车,有几个日本兵的腿冻得麻木了,仓皇之中滚下车,摔在雪地上。

三甫在枪响之后,就跳下了车,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还击,他看见身旁的同伴不时地在枪声中倒下,他就那么蹲在那里,看着双方在不停地射击,自己仿佛成了个局外人。

游击队冲下来的时候,三甫不知为什么要跑,他一直往山里跑去,他跑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一直在跟着他。

时隔一天,满洲国《黑河日报》发了一条消息:……大日本皇军装载军火的卡车,在野葱岭被抗联游击队阻击,因寡不敌众,军火被抗联游击队截获,十名皇军在与游击队作战中英勇献身,五名私逃回来的败兵,被当场枪决以示军法,还有两名士兵至今下落不明,正在查寻中。

天快亮了,稀薄的微光不清不白地笼着野葱岭,黎明前的山野很静,只有缕缕丝丝的寒气蛇样地在山谷间游荡。

三甫后面跟来的那个人是川雄。两个人吃力地走在黎明前的野葱岭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川雄呻吟似的这么问。“我也不知道。”三甫望着苍茫没有尽头的山岭,这时他又想起了干娘和草草。三甫想哭。

两个人终于停下来,蹲坐在山头,茫然地望着远方。

川雄抓住三甫的一只胳膊,摇晃了两下说:“三甫,我不想死,我还要找和子呢。”

三甫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死,可身边亲人却离他而去了。先是父亲,后来又是干娘和草草。干娘和草草却死在同胞的手下。

三甫终于瞅了瞅身旁的川雄问:“你想回大金沟吗?”

这么一问,川雄很快想到了斜眼少佐,没有斜眼少佐,川雄心里明白,回去也等于一死,北泽豪是不会饶过逃跑回来的士兵的。他摇了摇头,无助地望着三甫。三甫也望着远方。

东方的日头,一点点地升起来,燃亮这个世界。

川雄想起了在家乡时和和子经常唱的那首歌。他不知为什么竟小声哼唱起来:

广岛是个好地方

有鱼有羊又有粮

漂亮的姑娘樱花中走

海里走来的是太阳

广岛是个好地方

……

三甫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