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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开市区仅十英里,河流便失去了奔涌的劲头,迟缓无力地注入咸涩的铁海湾。

舟船若从东面驶离新科罗布森,便会进入一片低矮平坦的区域。南岸是棚屋区和若干破烂的小码头,那里的乡村劳工靠捕鱼来补充单调的食谱。他们的孩子会谨慎地朝游客挥手。偶尔也有一座山丘或者一片黑漆漆的小树林,虽然都是无法开垦的图地,但这片区域基本上没有岩石。

水手们在甲板上眺望,越过灌木、树丛和荆棘,可以看到另一侧的大片耕地。为市区提供粮食的农庄分布于狭长弯曲的旋纹平原上,而此处已是田地的尽头。男男女女或在作物间劳作,或在黑土上犁地,或放火燃烧残茎——取决于季节。一艘艘游船悠闲地穿梭来往,看似是在田地间行驶,那是由于河渠两岸的泥土和植被遮挡住了视线,因此才有这般奇景。船只永无休止地在都市与乡村别墅之间来回,带来燃料和炼金药剂、石块和水泥,以及各种乡间的奢侈品,然后载着一袋袋谷物和肉类,穿过遍布着农舍、豪宅与磨坊的广阔田园,回到城市中去。

货物的运输从不息止。新科罗布森总是贪得无厌。

大焦油河北岸更为荒芜。

那里是一片狭长的灌木沼泽地,绵延八十英里,直到被西部渐次推进的低矮山脉完全取代。灌木林被围在河流、山脉和海洋之间,布满岩石,空旷无人。除了鸟之外,即使尚有其他生物栖息,也都不见踪影。

贝莉丝·科德万搭乘一艘向东行驶的船只。这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季度,雨水连绵不绝。她看到,耕地成了一片冰冷的泥沼。水滴自半裸的树枝上滴落。树木的轮廓像用墨水印刻到云团上去似的,湿漉漉的,尚未干透。

后来,当贝莉丝回想起这一段悲惨的境遇,记忆中的细节令她震惊。她记得一群大雁鸣啼着从船的上空飞过。她记得它们排列的阵形;记得树液和泥土的气息;记得灰仄仄的天空。她记得双眼在灌木丛中搜寻,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潮湿的空气中只有一缕缕青烟,而那些矮平房的窗户都紧紧关闭,以抵挡雨水。

还有那植物的枝叶在风中滞涩地晃动。

她裹着披肩站立于甲板之上,注意观察聆听是否有孩童在嬉戏,或者是否有人在垂钓,或者有谁在打理视野中那些残破的菜园。但她只听到野鸟的啼声。唯一可见的人形是稻草人,简陋的脸上毫无表情。

这趟旅程并不长,却像病菌一样感染着她的记忆。时间仿佛一条绳索,将她与身后的城市系在一起,随着她不断远离,每分每秒都越拉越长,她走得越远,时间就过得越慢,而这段短短的旅途也变得漫长起来。

然后绳索断了,于是她发现自己突然被抛到这里,孤身一人,远离故土。

很久以后,贝莉丝远离了一切熟悉的事物。当她从睡梦中醒来时,会惊奇地发现,自己梦到的并非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城市本身,而是这一小段河流和周围那截窄长而凋零的乡间土地,虽然她置身其中才不到半天。

距离铁海湾嶙峋的海岸数百英尺处,三艘陈旧的船只停泊在一片平静的水域中。它们的锚深埋于淤泥之中,锁链上覆满了经年累积的藤壶。

它们难以胜任航海任务,船身下满是黑色污渍,船尾和船首的建筑摇摇欲坠。桅杆仅剩下残桩。烟囱冷冰冰的,结满陈年的鸟粪。

这些船挨得很近。带刺的铁链半浮半沉,串起一圈浮标,将三艘旧船围住。它们孤立于封闭的海域中,不受任何洋流的影响。

它们很显眼,很惹人注目。

稍远处的另一艘船里,贝莉丝起身来到舷窗边向外张望,过去的数小时中,她已经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动作。她双臂紧抱于胸前,俯身贴近玻璃。

她的船似乎相当平稳。下方的海水和缓平静,感觉不到晃动。

天空灰暗潮湿。围绕铁海湾的海岸线和岩丘看上去残破阴冷,到处是一片片杂草和灰白的盐碱蕨。

水面上那些小船是视野中颜色最深的物体。

贝莉丝缓缓坐回自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