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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作诗,如有神助

夜<font>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font>

棋<font>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font>

——欧阳修《梦中作》

欧阳修曾经被贬至颍州,此诗是他在谪宦生涯里的又一杰作。作此诗的时候,他大概四十二岁,正处于政治生命中的黄金时期,诗中却呈现出一种昏凉的味道,虽然诗题是“梦中作”,但这何尝又不是他的生活写照?

诗境是静谧的,但又有着不一样的迷思。梦中的欧阳修,置身于一个凄清的环境中,承受着昏暗与寂静,只听得不知来自何方的笛声悠悠传来,千山万壑上方的月亮,都是同一表情,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前方道路千回百转,路旁环境幽暗而百花齐开,似笑非笑地看着诗人;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像极了晋代的王质,到深山里看人下棋,一盘棋下罢,发现人间已经是沧海桑田,斧柯也已烂掉。

不知梦是人生,抑或是人生如梦?欧阳修迷惑、饮酒,酒罢醉去,试图醒来再看新的一番人间变更,但怎奈那不绝如缕的思家愁绪,伴随着酒劲阵阵袭来。他想睡去,梦中的情景却让他非常清醒。

在古人的诗里,羌笛、笛,都含有一丝幽怨的意味。比如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又如陈与义《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些作品,抒发的都是一种惆怅幽恨的情绪。欧阳修的“夜凉吹笛千山月”,或许是一壶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陈衍说这首诗是“如有神助”,此为的论。这首小诗,四句都用了对仗——我们很熟悉的杜甫的七绝,风格就往往是这样的。欧公的诗,没有大气磅礴之格,但胜在有幽微之思。他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士子,幼年失怙,由母亲一手带大。出身于如此贫寒家庭的人,能够在士林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是异常罕见的,而宋代就恰恰能够提供这种宽敞的通道,供底层的优秀人才上升。

在这一点上,汉、唐这两个被后人亟赞的盛世,似乎都不如宋代。

汉代的风气是“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汉书·韦贤传》),朝廷在经学方面劝以利禄,然而当时的技术不发达,书籍是稀缺资源,平民弟子读书很不易,上进之路难以说得上宽敞。东汉末叶至魏晋南北朝,世家大族的地位牢不可破。即使到了风气发生变动的唐朝,出现过韩愈这么一位平民出身的士林领袖,然而还过着一种并不十分有尊严的生活:谀墓润笔,为富贵人家写文章以赚取丰厚的报酬。

到了宋代,面目为之大变,世家大族逐渐消失,平民中的优秀分子上升通道变得宽敞起来。他们通过科举上位,最终主导了这个社会。欧阳修就是其中的一个受益者。

受益归受益,宋代的士人却不认为这是朝廷的恩典,他们不会在享受利禄之后,就对君王匍匐不起。他们力陈时弊,阐明自己的施政理念,为不同政见而争吵,为此还在熙宁年间形成了各自有着成熟政见的新旧两党。然而天不佑宋,新旧两党都没能彻底地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反而是两派的反复倾轧,耗尽了无数人的精力。

宋朝,这个成功消除了宦官、外戚、后妃、藩镇之患的朝代,由于士君子之间的尖锐矛盾——这个局面,或许是皇室的有意引导所致——导致士君子内部消耗太大,小人乘机而进,最后是章惇、蔡京等人掌握权柄,祸害天下。

一生忧世的欧阳修,是“棋罢不知人换世”,对于未来,他还有着自己的憧憬,他希望能看到这个国度新的气象。人换世了,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他没有交代清楚。这里留下的想象空间,是欧阳修的迷惑,也是人们对于自己所处时代的迷惑。

人终归要回到大地。醒来后的欧阳修,或者迅速就写下了此诗;又或者,他是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写下这二十八个字的。但这已不重要。现实中的欧阳修,有着人们所能看到的春风得意的一面,但也有无边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