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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直孟郊

<font color="#FF0080"></font>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孟郊《游终南山》

孟郊的诗,调子都比较“紧张”,即苦寒的味道较重。苏轼《读孟郊诗》说:“人生如朝露,日夜火销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又在《祭柳子玉文》里说:“元轻白俗,郊寒岛瘦。”这些评述都很有名,尤其是后一个评价,在今日似乎成了元稹、白居易、孟郊、贾岛的定评。

事情总会有例外,譬如这首《游终南山》,就不是苦寒之作。唐德宗贞元七年,孟郊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此诗可能作于这个时期。在“高峰夜留景”一句后,作者自注曰:“太白峰西,黄昏后见余日。”平地上已经天黑,但山上还能看见落日残照,这句极写山峰之高。

“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结语是全诗最有味的感慨,所谓“读书”“浮名”,说的应该是参加科举获取功名一事,然而终南山的胜景,让孟郊一洗尘心。此作令人读得心情舒缓,毫无紧张之感。不过,最后两句应该只是孟郊的兴到之言,因为他还是要“浮名”的。那次科考,他落第了,几年之后才考中进士,其时他已经接近五十岁了。中举后,孟郊显得很高兴,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般快意之句,然而麻烦来了,他因此被人讥为“气度窘促”。

对于种种评语,如果孟郊地下有知,或许会感叹一声“做人真的很难”了吧。在失意之时,他写诗发一些苦音,为此遭到后人嫌弃,“读之每令人不欢”(《唐才子传》);好不容易中举了,在诗里发泄了一下压抑之情,又被人讥笑没有气度。这不对,那也不是,孟郊可谓动辄得咎,这种尴尬,在历代诗家里颇为罕见。

不过,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即便孟郊知道了这些声音,他也是不会去理会的。要不然,他就不会留名至今了。实际上,围绕在孟郊身上的,除了讥笑,更有赞美。比如当时的文章巨公韩愈,就非常推崇孟郊的诗,他在《醉留东野》一诗里说:“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吾与东野生并世,如何复蹑二子踪……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韩愈这些论述,并非只是为了揄扬孟郊,骨子里还是因为他们都是不肯降心从俗之人。在元稹、白居易那种流滑诗风耸动天下的大势里,韩愈和孟郊写一些不那么好读的诗,是有志之士对自己所处时代的一种补偏救弊。

《旧唐书》说孟郊性情“孤僻寡合”,这个评语倒不是苛责。孟郊的《择友》诗说:“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这诗写得十分冰凉,字里行间充满了诗人的警惕与恐惧,未免是过情之语,但可见其性情之孤僻。

在孟郊的诗集中,有不少痛斥造谣中伤者的题材。可以想见,在他的生命历程中,应该有过很多遭人毁谤的经历。世事不新鲜,这种经历自然不是他独有的,相比起来,王安石在这方面的教训比孟郊惨痛得多了:一手提拔了吕惠卿,后来遭到吕惠卿的不断陷害,吕惠卿可是直欲将王安石置之死地而后快。然而在王安石的诗文中,很少出现像孟郊这般愤激的表述,而是寓悲壮于平淡之中。可见经历尽管对人的影响很大,但性情或许才是决定表现方式的元素。

话说回来,我们又不能说孟郊发这种愤激之音是错的。当一个人遭遇了不公,若是还不允许人家有愤怒之言,这是典型的乡愿行径,世间虚伪之情大概莫过于此了。《诗经》也说:“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意思是把那些谗害别人的人,投给豺虎作为食物。在这里,诗人的愤怒无以复加,可见憎恶之情一样也可以入诗。

简言之,孟郊诗里的苦音也好,怒语也罢,都有一个共通的可贵之处,那就是展现了诗人之真。他在唐朝诗人里的意义,是矗立了一股不假装饰的孤直气格。宋人的诗,在这一处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