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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与人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渡汉江》

这是初唐诗人宋之问的代表作。关于此诗的作者,还有另一个说法是李频,不过李频没有被贬到岭外的经历,故学者多认为是宋之问所作。在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里,此诗就被安放在宋之问的名下。

众所周知,宋之问曾经依附过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后来被贬为泷州参军。泷州在今日的广东省罗定市,在唐朝时是很僻远的地方。在岭南没待多久,宋之问就逃走了,偷偷潜到了洛阳,《渡汉江》就是在这条逃回中原的路上作的。

根据《旧唐书》的记载,宋之问不仅依附权贵,更做出过卖友求荣的事来,“深为义士所讥”。关于宋之问做过的坏事,史家说法很多,但基本都认为这是人品卑污的人。《唐诗别裁集》在收录宋之问的作品时,还因此做了一个特别说明:“不以人废言,故薄其行而仍录其诗。”

宋之问其人无行,其诗却能传世,历史上有很多这种事例。这个关于“言与人”的问题,值得一说。

1948年,钱穆先生在无锡的江南大学教书,应友人之邀,写一些随笔发在报刊上,当年就结集成《湖上闲思录》一书。

第二年,他离开大陆,仓促之间,没有带上这本书的稿子。

1958年,即在写下《湖上闲思录》十年之后,钱先生在香港重新看到了这本书,当时他的心情是这样的:“再自披览,即篇题亦都忘却,更不论内容所涉。循诵而下,恍如读他人书。乃深幸此人谈吐,与其平日素所蓄藏,无大悬别,此亦大可欣喜之一境也。”

这段文字,见于钱先生为此书写的跋文里,可谓儒者本色。“乃深幸此人谈吐,与其平日素所蓄藏,无大悬别”,看到这句话,我想起了《明史》里的一个故事。

1402年,朱棣的军队围攻南京,所谓的“靖难之役”至此到了尾声,建文帝即将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成为一代名儒的吴与弼,当时就在南京城中。他的父亲吴溥是建文帝的大臣,城陷前一晚,吴溥约上同僚也是邻居的王艮、解缙、胡广等人,一起在自己家中商讨何去何从。

解缙先是陈说大义,誓死效忠于建文帝。胡广是建文帝钦点的科考状元,也接过解缙的话,表示绝对不能变节。

两人都说得慷慨激昂。众人之中,唯独王艮流泪不语。

谈完之后,胡广、解缙、王艮各自散去。吴与弼年纪尚幼,他对父亲说:“胡叔能死,是大佳事。”

吴溥说:“不然,独王叔死耳。”

话音刚落,他们就隔墙听到胡广对家人说:“外喧甚,谨视豚。”意思是说:外面喧闹杂乱,去看好家里的猪。

吴溥闻言,对吴与弼说:“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意思是说,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胡广连一头猪都舍不得,怎么可能会舍生就义呢?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解缙主动出城投降了朱棣,第二日就向朱棣推荐了胡广。朱棣召胡广,胡广到来,向朱棣叩头谢恩。当然,与解缙、胡广一样选择了迎降朱棣的,还有吴溥。

只有在胡广家里流泪不已的王艮,当晚回家后立即饮药自尽,以此报答建文帝的知遇之恩。

后来,吴与弼终生不仕,躬耕自足。他在坚苦治学之余,热诚接引后进,名儒陈献章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这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在大变动来临之际,诚然不能对每个人都责之以死。然而每当遇到这种关键时刻,人们总会发现,要做到“言行一致”却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话音铿锵、言之凿凿的人,其行为往往与言谈匹配不上。解缙和胡广就是很好的例子。

孔子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有善言的人,未必有美德,所以“不以言举人”。另外,没有美德之人,可能有善言,所以“不以人废言”。

这句话只是在强调一种理性看待言与人的态度,不能因此推断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