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花下醉

《花下醉》好像是李商隐的最后一首诗,一看题目就感觉到晚唐气象。李白的诗很少花下醉,“花”与“醉”,是两个意象。花是繁华、华丽,醉是颓废、耽溺、感伤。“寻芳不觉醉流霞”,想要去找花,找花的香味,花已经有一点远了,所以才要寻芳,如果在春天、夏天,不需要去找,到了秋天要找花,要回忆那个花的香味,就变成寻芳,当然这个花可能是花,可能是某一个美丽的女子,也可能是自己生命里眷恋过的某一个情感。花没有找到,忽然发现自己在发呆,因为眼前一片像喝醉了酒一样的晚霞,这里用“醉”来形容晚霞,因为醉了脸会红。用醉来形容晚霞,是非常晚唐风格的经验。我觉得这种经验不是文字的堆砌,是更精致的感觉的捕捉。“醉”与“霞”,本来是两个没有关系的字。我们常常觉得醉是一种脸上发热绯红的感觉,用醉形容晚霞,忽然产生了很特殊的经验,好像晚霞变成了一个人的脸庞,组合出来的意象非常复杂。

象征主义常常被形容成万花筒,里面的东西其实不多,可是一转动的时候,产生的交错经验非常多。象征主义的美术、文学都是一种万花筒的经验,我们用四个字来形容叫做“错综迷离”,不是直接可以注解的,可是会产生经验上的比喻,所以注解象征派的诗不能直接去注解,必须用比喻的方法,因为他本来就是比喻。所以我说注解李商隐最好的恐怕是王尔德,直接用王尔德去注解他,恐怕更容易懂。

“倚树沉眠日已斜”,李商隐的诗中常常用到“发花”韵,“斜”当时的发音是“霞”,是“发花”韵。靠着树边沉眠,也很有晚唐感觉,有点低沉,有点困倦,有点慵懒。我们会发现在盛唐时代,每一个诗人都精力旺盛,拼命想要跑来跑去。到晚唐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累了,想要睡觉。象征主义的诗似乎都跟慵懒的情感有关,有一点对于万事万物都不那么带劲的感觉,不那么向外追逐。一个阶段之后,向外的追逐转成向内的安定,晚唐时期这样的转变非常明显。前面的人都在往外征服,忽然发现心都空掉了,向外征服的意义何在?所以开始回来讲自己。即使在盛唐时期,像王维这样最有反省意识的诗人写的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现在却是“倚树沉眠日已斜”。

我们看过的李商隐的这几首诗,整个背景经验全部是晚霞、夕阳。好像盛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朝日与月圆,晚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孤星与晚霞。这里面很明显写的是心事,而不是风景。

后面的两句,是最常被引用的:“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如果你有一天过一个很盛大的生日宴会,杯盘狼藉、宾客散尽的那个刹那,大概是最孤独的时刻。那一刹那之间,会有巨大的荒凉感。悉达多太子在二十九岁出家时,就是这个状态,忽然酒醒过来,看到旁边陪伴他的宫女、妻妾,有一种荒凉感。那是他第一次出走。生命里面的“客散酒醒”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不认为李商隐是在讲宴会的状态。我觉得“客散酒醒”是在讲大唐盛世的远去,李白走了,杜甫走了,王维走了,大时代的风云人物全部走完了,人们也从那种陶醉中醒过来了,其实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可以反省的时刻。

最后一个句子,“更持红烛赏残花”,完全是晚唐的感觉:只剩一个人了,这么荒凉,这么孤独,把红色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拿着蜡烛再去看已经残败的花。红烛是华丽的,是暖色调,相对于残与花,又把繁华跟幻灭放在一起,把华丽跟感伤放在一起。李白的诗喜欢用金,李商隐的诗很喜欢用“红”,他的红总是跟残、冷在一起出现。从象征诗派的意象来看,他用字非常精准。这其中是不是有一种眷恋?好像花都已经败落了,也知道大时代的繁华已经走完,可还是不甘心,还是无奈,还是愿意拿着蜡烛再去看一看最后的残花。

大时代的没落经验已经呼之欲出,这是为什么我们一再提到诗的时代象征性是所有艺术形式当中最高的。诗歌比绘画、音乐、小说或散文的象征性都要高,因为很精简,就是很简单直接地把感觉说出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者“更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