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我与子昔，爰居爰处②。谁料倏忽，死生异路。自我别子，子病虽遽。款款话言③，历历衷素④。初谓奄旬，尚可聚首。俄然物化⑤，杨生左肘。青溪落月，台城衰柳⑥。哀讣惊闻，未知是否。畴昔之夜⑦，玄冕垂缨⑧。呼我永别，号痛就醒。非子也耶，彷佛精灵。我归不闻，子笑语声。子信死矣，传言是矣。帷堂而哭⑨，寡妻弱子。七十之母，远在故里。返蜺何日⑩，倚闾何俟⑪。嗟嗟苍天，何厚其才。而啬其遇，亦孔艰哉⑫。弱龄克赋⑬，左马右枚⑭。未题雁塔⑮，先泣龙堆⑯。中郎朔方⑰，亭伯辽海⑱。萧萧寒吹，荒荒破垒。子穷过此，二十四载。凌云欲奏，狗监安在⑲。自我昔年，邂逅梁溪⑳。子有死友，非此而谁。金缕一章，声与泣随。我誓返子，实由此词。

【笺注】

①吴汉槎：吴兆骞。江苏吴江人，纳兰好友。顺治十四年（1657）举人。因科场案被流放宁古塔。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在北京去世，当时纳兰正在随扈南巡，十一月初在江宁闻此噩耗，撰写此文遥寄哀思。

②爰居爰处：《诗经·邶风·击鼓》：“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意为“身在何方，身处何地”。

③款款：诚恳。

④衷素：内心真情。

⑤物化：去世；死亡。《庄子·刻意》：“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⑥肘生柳：典出《庄子集释》卷六下《外篇·至乐》：“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王先谦集解：“瘤作柳，声转借字。”后比喻生死、疾病等意外的变化。

⑦畴昔：往昔，以前。

⑧垂缨：垂下冠带。古代臣下朝见君王时的装束。后常借指出任官职。《管子·小匡》：“管仲诎缨插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后。公辞斧三，然后退之。公曰：‘垂缨下衽，寡人将见。’”

⑨帷堂：古代丧礼，小殓前设帷幕于堂上。《礼记·檀弓上》：“曾子曰：‘尸未设饰，故帷堂，小敛而彻帷。’仲梁子曰：‘夫妇方乱，故帷堂，小敛而彻帷。’”

⑩蜺：通“霓”。宋无名氏《导引》：“七星授辔骖鸾种，人不见、恨难平。何以返霓旌。一天风露苦凄清。”

⑪倚闾：谓父母望子归来之心殷切。《战国策·齐策六》：“王孙贾年十五，事闵王。王出走，失王之处。其母曰：‘女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女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⑫孔艰：很难知；很艰难。《诗·小雅·何人斯》：“彼何人斯，其心孔艰。”郑玄笺：“孔，甚；艰，难。”孔颖达疏：“其持心甚难知也。”

⑬弱龄：弱冠之年。泛指幼年、青少年。晋陶潜《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诗：“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逯钦立注：“弱龄，弱年，少年。”

⑭左马右枚：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和枚乘二人的并称。

⑮未题雁塔：唐朝新中进士，均在大雁塔内提名。故以“雁塔题名”代称进士及第。雁塔即大雁塔，在陕西西安的慈恩寺中，唐玄奘所建。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三：“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

⑯龙堆：白龙堆的略称。这里指吴兆骞流放之地——宁古塔。

⑰中郎：官名。秦置，汉沿用。担任宫中护卫、侍从。属郎中令。分五官、左、右三中郎署。各署长官称中郎将，省称中郎。汉苏武、蔡邕曾任中郎将，后世均以中郎称之。

⑱亭伯：东汉文学家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曾流放辽海。

⑲狗监：汉代内官名。主管皇帝的猎犬。《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裴骃集解引郭璞曰：“主猎犬也。”司马相如因狗监荐引而名显，故后常用以为典。

⑳梁溪：流经无锡市的一条重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