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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请市长亲自接电话。”

“我就是……”

“那好。我只问您一句话——您打算如何?”

“我不明白……”

“别来这套。你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电话?!”

“这一点当然能告诉您。您还没有回答我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您可以认为我是张三、李四、王五、姚六……随您的便。可以认为我是正人君子,也可以认为我是市井无赖……”

“我拒绝回答!”

“那么我提醒您,别忘了《国际歌》中是怎么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这一次我们要靠我们自己……”

“听着,你休想威胁我!”

他啪地放下电话,不由得扭身看看妻子。她睡得很酣沉,不像容易醒来的样子。拿起手表瞧瞧,快八点了。却不想起床。觉得头脑昏晕,似乎接着睡到天黑才会好些。

匿名者打来的电话使他怒火中烧,异常愤慨。

双层窗帘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他希望不是早晨而是夜晚。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他真不愿离开家。不愿离开这宁静的大院。此刻它寂然无声而又安全。即使昨夜守卫它的那些人已经撤走了,也会有另一些人继续担负起在白天守卫它的任务。他对这一点丝毫也不怀疑,他甚至有些怕离开家离开这寂然无声而又安全的大院,怕见到城市里许许多多“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的人们……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自己的妻子也不再是能够给予自己心理安抚和情感慰藉的人了!她一旦醒来之后还会像以往一样毫无代价地爱他并慷慨地向他奉献体贴和温柔么?目前,不,正是在此时此刻,他太需要这些了!甚至,在他的渴望之中,这些不一定非得是来自于她的,无论来自任何一个不使他讨厌的女人,都是他绝不会逆反而且肯定非常感激的。哪怕一个一无所知完全陌生的女人!

他同样怕她醒来。不,更怕她醒来。她一旦醒来还会对他讲关于她是吸血鬼家族成员以及被强奸之类的种种疯话么?还会赤身裸体躲在壁橱里不出来么?还需他像用食物吸引小猫儿或小狗儿一样将她诱惑出来么?还需他用溶解了六片安眠药的干白葡萄酒对她施展“阴谋”么?还需他以别的方式陪她做别一种“游戏”么?一天晚上一种游戏?他不是电视台少儿节目部的主持人啊!离开家他将面对“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的市民公众,回到家里他必哄着伴着精神失常的妻子。总之都得具有正视现实的充分的勇气,也都得讲究策略和善于应付的技巧。而他既无这两方面的先天的继承,也从没有经过后天的培养和训练。当上市长后所积累所总结的一点儿根本算不上经验的经验,应付官场的党同伐异争权夺势钩心斗角还马马虎虎,并且有时候他一向认为不必过于认真。平息小小风波处理寻常事件劝导一般性公众情绪也还算果断还算雷厉风行还算兼顾不失考虑周全行为得当。但用以应付目前家里的和外面的情况,他已感到没有信心乱了方寸;他觉得他成了一个进退维谷被剥夺了选择权利的人。一位这样的对命运之挑战迎战难不迎战也难的市长,真是自摘涩果自己吃!事到如今悔已迟!……

他不由得朝壁橱望了一眼——妻子还可以躲到壁橱里去。而他无处可躲。躲到哪儿也会被寻找到被推到公众面前。除非他也疯了。而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若真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时,可能会自杀,却怎么也不会疯。他是了解自己的。如果反过来,疯了的是他这位市长,而不是他的妻子,也许倒不失为幸事。对他自己是幸事。他相信自己就是疯了,也肯定属于所谓“文疯子”一类,而不太会是个“武疯子”。也不会像妻子一样以赤身裸体为疯子的良好感觉。他很可能会终日躲在壁橱里饿了吃困了睡醒了看金庸的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