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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Blindness

《失明症漫记》

佩尔杜卷起白衬衫的袖子,确定黑领带没有歪斜,拿出最近开始佩戴的老花镜,谦恭地护送这位客人来到他文学世界的心脏:一张带脚凳的皮椅,摆放在一扇大玻璃窗前,窗外就是埃菲尔铁塔的景致。当然,旁边还有一张靠墙的小桌子用来放手袋——桌子是丽拉贝儿捐赠的。桌子旁边是一架旧钢琴,佩尔杜每年会调两次音,尽管他自己不会弹。

客人名叫安娜,佩尔杜问了她一些问题:工作、每天早上会做些什么、孩童时最喜欢的动物、最近几年做的噩梦、最近读过的书……还有她母亲是否教过她怎么着装。

私人问题,但不会太私人。他必须问这些问题,然后保持绝对的沉默。沉默的聆听对全面扫描灵魂来说必不可少。

安娜告诉他自己从事电视广告行业。

“我在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工作,那儿的人早已风光不再,以为女人只能当秘书或家庭主妇。”她每天早上要设定三个闹钟才能把自己从野蛮的深度睡眠中拖出来。冲个热水澡,让身体暖和点,可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天的寒冷。

孩提时,她喜欢懒猴,小猴子的一种,懒得恼人,鼻子永远湿湿的。

童年时代,安娜喜欢穿红色的吊带皮短裤,让她母亲极为惊恐。她经常梦见自己只穿着贴身内衣,在重要的人物面前陷入流沙。而他们所有人,每一个人,都只会撕扯她的内衣,没人把她拉出沙堆。

“从没有人帮过我。”她喃喃自语地重复道,声音安静而痛苦。她双眼闪闪发亮,看着佩尔杜。

“所以说,”她说,“我有多蠢啊。”

“并不太蠢。”他回答。

安娜最后一次真正读书是在学生时代,读乔塞·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1],这本书让她很困惑。

“难怪,”佩尔杜说,“那本书并不适合初涉世事的人。它是给已踏过半生的人看的,给那些想知道前半生的魔鬼去哪儿了的人;那些一直以来脚步匆匆,如此理性如此勤勉地不停奔跑,却从不看看自己跑向哪里的人。只有对生活视而不见的盲人才需要萨拉马戈的寓言。而你,安娜,看得见。”

自此以后,安娜不再读书。她开始工作,工作得太多,太久,内心的精疲力竭不断堆积。迄今为止,她做的家用清洁剂或婴儿尿布的广告中,还从未如她所愿,在女主人之外,出现过一个男主人。

“广告是父权社会的最后堡垒,”她告诉佩尔杜和听得全神贯注的佐丹,“比军队还糟。只有在广告里,这个世界才呈现最真实的一面,而它的样子亘古不变。”

坦白了所有问题后,她向后一靠倒在椅背上。“然后呢?”她的表情在问,“我能被治愈吗?告诉我真相。”

她的回答一丝也没有影响佩尔杜对书的选择。它们只是让他更熟悉安娜的声音、语调和讲话的方式。

佩尔杜从日常表达的语流中选取收集那些引人注目的词汇,这些闪亮的词汇能揭示这个女人看、闻和感知事物的方式,对她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困扰她的是什么,她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在语言的迷雾后她希望隐藏的是什么。她的痛苦和渴望。

佩尔杜先生把这些词汇打捞上来。安娜经常说“这不是原本的打算”和“我并不指望这个”,她说起自己“无数次”的努力和“一连串的噩梦”。她活在一个数学世界里,一个旨在整顿所有非理性的和私人事物的精巧装置中。她不允许自己跟随直觉,或考虑“不可能”中的可能性。

然而这只是佩尔杜目前听出来并记录下来的一部分——是什么令这个灵魂不快乐。接着还有第二部分——什么令这个灵魂快乐。佩尔杜知道一个人所爱之事的质地结构,也会对他或她的话语产生影响。

27号公寓的房东伯纳德夫人,把她对织物的热爱之情转移到对房子和人的描述中: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他的态度就像一件皱巴巴的涤纶衬衫”。钢琴家克莱拉·维丽特则以音乐用语表达思想:“格登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