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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与尘埃

题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晚都重复着同一个梦境:瓦蓝色的天空,罩住瓦蓝色的海水,时空凝结成一块硕大无边的硫酸铜晶体,把我和一叶小渔船衔在中间。忽然,海天摇晃起来,晶体开裂了,我从小舢板上跌了下来,跌出梦境,跌入一片蓝色的深渊。

<h3>1</h3>

我的家乡在宁波的石浦港。那年我十九岁,高考发挥得很差,家里没钱供养我继续复读。阿问是我的同学,那年高考虽然他发挥得很正常,可是依然连个三流的专科也读不了,阿问的姑丈在石浦世家的饭店里收银,便介绍他到饭店做收酒瓶子的小工,阿问觉得这活儿无聊又辛苦,于是改推荐了我去,自己到码头上找了一份捕鱼水手的工作。

江南的夏天,夹在梅季没完没了的雨水里,起初气温涨涨停停,忽然有一天雨霁云开,夏天就像浇上浓汤的照烧牛排一样,冒着“嗞嗞”的热气被端上桌来。

只有夏夜才是美丽的,我有时会跑去海边去找阿问。我们并排躺在一叶小舢板里,漂在海面上,海风轻悠,吹在身上,像面人师傅灵巧的手,一遍遍捏揉着人身上的痒痒肉。

阿问有天问我说:“苏秦,你看这满天的星子像什么?”

我说:“像什么?像一个寂寞的人,躺在地上,射在天上。”

我起身坐在船板上,远处村落的灯光,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浮动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尘埃一般。

<h3>2</h3>

石浦世家饭店的老板姓谭,人称“谭一刀”,是甬帮菜(即宁波菜)谭家名厨第三代传人。那时候石浦世家的生意并不太好,谭一刀时常亲自下厨,也带徒授课。

这份工作我做得很上心。每晚十一点半,饭店打烊,便是我最忙碌的时刻。我会把所有的易拉罐、饮料瓶、啤酒瓶打包摞在三轮车的车斗里。

我每晚一点钟左右睡下,第二天五点趁着大太阳还没蹿上天,骑两个半小时的三轮车把这些瓶子拉到丹城镇里的垃圾场卖掉换钱。

日子起初并不顺利,我不太爱讲话,又刚刚走出学校,皮肤不像其他的破烂仔一样黝黑发亮。收酒瓶老板看我少不经事,便对我压低价钱收货。

比如啤酒瓶,收别人一毛五,收我就要一毛三。

我却从未和老板争执过价钱。啤酒瓶在地上码好后,请老板来过数,他看我码得齐整,便象征性地点一下排数,做乘法,就结账算钱。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里放十个瓶子,中间排只放九个,因此虽然被压价,我却总能多卖出十几块钱来。

有一次赚得多了点儿,我甚至买了一个西瓜送给老板。

那天,他忽然良心发现,居然开始一毛五一个收我的啤酒瓶。

我也迅速地原谅了他,从那天开始,每次少摆酒瓶子,我都会真心忏悔一番。

<h3>3</h3>

我的命运在几个月后发生了转机,那时已经在夏天的尾巴上。气温开始回落,饭店打烊也早。有天我在后院点瓶子的时候,遇到了经常给饭店送菜的眼镜阿武。

眼镜阿武高度近视,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子那么老厚。那天他杀气腾腾地冲进后厨,操了一把杀鸡刀,直奔谭一刀的办公小屋。我觉得事情不妙,抄起了两个啤酒瓶也跟了进去。

眼镜阿武拿刀子威胁谭一刀把前几个季度欠的菜钱马上结清。

按说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可那段时间饭店生意不好,谭一刀也不止欠下一个供货商的货款。

那天谭一刀被逼躲在办公室的一角,眼镜阿武右手握着杀鸡刀在办公室里叫嚣:“要不你还钱,要不我弄死你,要不你捅死我!”

谭一刀说:“饭店有饭店的规矩,我不能因为你坏了规矩。”

眼镜阿武听得眼冒血丝,登时就要杀过去。

我把啤酒瓶摆在地上,冲过去两手死命握住阿武的右手,阿武使劲挣扎了几下,脸上的眼镜不知怎么飞到了地上,杀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