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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世界》片段

光夫说,那几天我心情特别好。大学文凭到手了,工资也长了,女朋友吹了,真是三喜临门。我想出去走走,就和一帮人到大北窑去。逛到日坛,遇上他了。

对不起。你说,女朋友吹了也是一喜,是吗?

对。有什么不对吗?他长得很好看,气质也好。社会上好像叫小丽(我不能肯定),但是我没正眼看他。比他漂亮,比他有名的人我见过的太多了。他问我,这儿的庄主好像叫光夫。我想见见他。我说,见他干吗,他也不比别人多点什么。他又去和小亮马桥说,要见光夫。亮马桥说,要见光夫容易,你请客吧。他说,好。还说,他家里经济条件好。他穿得很时髦,但是经济条件未必好。我就是光夫,可是我不会见人就说,我是光夫。

对了。007的电影里也是这样。大名鼎鼎的詹姆士·邦德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是邦德,他要等到那个无知小子问出:

Who are you?

然后才好说:

My name is Bond. James Bond.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和大家一样起立欢呼。

光夫讲的故事又可以这样叙述:有一天,时值初秋,光夫(他只喜欢穿黑的和红的衣服)、达子(他是做服装的二道贩子,很有钱)、小亮马桥(老在亮马桥上活动),还有美的旋律(我问光夫,长得很美吗?他说,甭提多寒碜了。)一起去逛大街。走到日坛附近,遇上了他。他骑一辆赛车,穿蓝粗布的夹克,牛仔裤,白运动鞋,跨在车上。他很年轻,苍白,消瘦,头发有一点发黄,眼睛也带一点金色。光夫看见他的手很小,但是手指很粗,假如你做过出力的工作,手指就会很粗,一辈子不会变。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背后是空空落落的街道,踌躇不前,想来打招呼又不敢。在他眼睛里燃烧着渴望,就凭这一点可以认定他是。当然这种渴望不是谁都能看见的。我有一回和一位同字号的朋友在公园里坐了一下午,他指给我看了很多人,可我一个也没看出来。这种渴望也不是对一切人的。光夫说,他会过来,可是亮马桥说不。两人打了赌,亮马桥输了。

光夫说,我们一起到馆子里。他叫我点菜。我知道,他知道我就是光夫。他早就知道我就是光夫,但是他不说。我也不说。他说,你点你点。我说,随便吧。他又叫别人点,别人也说,随便吧。他就点。净点些名字好听难吃无比又特别贵的菜……

坑老杆的菜。

对了,当然,不是自己花钱,这样的东西也能吃下去。吃完后大家都走了,只剩他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可说。我问他,是不是经济上不宽裕。他说,我家住在农村。又说,我母亲偏瘫在床。

这简直是黑色幽默。到底花了多少钱?

我没打听。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什么时候带我到你家里去看看。他说,现在就去。我说好。我们就去了。晚上就住在他家。初次做爱……他说,我只属于你,我不属于别人,只属于你。我说,我不能说这话。他说,我只说我。

后来说什么?

后来说到他自己。去年冬天刚献了血,又中了煤气,身体全垮了。他那张破床老响,我怕它垮了。床脚架在罐头瓶上,罐头瓶下又垫了好几块砖,据说这样潮虫爬不上来。还说到上中专时,从家里带饭,一大饭盒炒窝头。现在在单位吃午饭,一月的菜金是八块钱。我问他为什么要骑这么贵的赛车,他说他没有别的办法。其实他不喜欢骑赛车。这辆车是上中专时买的,就是因为每天他带的饭都是炒窝头。他家就他一个人在外边,脱离了农村户口。

这我就不懂了。一辆赛车要三四百块钱吧?又不是运动员,干吗买这么贵的东西?吃得好一点不是更实惠?

把钱吃了可惜,就是这么想的。

你爱他吗?

当然爱。他是朴实的人。奢华的人我见得太多了。

光夫的上一个爱人是小结核。好多年以前,他就知道有个小结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