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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功的爱情

不知现在是否应该满意了。十年前,我在农村修理地球,一天挣的钱刚好够买一张烙饼和十七根辣萝卜条(这是经过精确计算的)。那时我身强力壮,能扛二百斤麻袋,脑子也还算聪明。后来摔了一下,变得有点糊涂(我承认,有一半是装的),还有一只手常常发麻,却回到城里,在一个街道工厂工作,每月挣五十多块钱,可称是丰衣足食。在农村时,我什么衣服都穿,下地时穿的裤子常常露着肉,如今我也讲究起来,甚至常常洒香水什么的。总之,我比十年前抖多啦。

每天下班以后,我常常到环城的林荫道上去。夏天,那儿像蝴蝶一样飞着很多漂亮姑娘,我的女朋友就在那儿等我。她老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马路旁边的草地上,一有人经过就使劲看书。等我来了,我们就一起散步,谈谈文学,谈谈艺术,背背诗词。为了不至于显得像个土老帽,我拼命背唐诗,把全部唐诗背下了五分之四。我受过震伤,背古诗对我十分不适合,背得多了脑子就发木,晚上还做些怪梦。不管怎么玩命,我也比不上她。她甚至能说出巴乌斯托夫斯基、彼特拉克等人的底细,这是我万万不能的。我最害怕她冷不丁问这么一句:“你知道马奈吗?”

我只能惭愧地承认:“我不认识他。我认识马奎,人家都叫他狗子,是我们村里的二流子。”

然后她就把我臭骂一顿,说我是个痞子,和那个狗子差不多。要不然她就念一首古诗,让我说出作者,这方面我还算不含糊。只要是唐诗、宋词,我都能答上来。和她认识半年,我真长了不少学问,已经背下全唐诗、全宋词,正在背世界名人大辞典。就是这样的学问底子,也只能回答出她的问题的百分之三十。我想,等我和她结了婚,就可以编出一本百科大全书,共计三十八卷,三千万字。背了我的书就能答得出张抗抗是谁,不会像我一样把她说成胡同口炸油饼的秃顶老头。为了张抗抗,她几乎把我的头发拔光,让我也变成炸油饼的张抗抗。凭良心说,那个张抗抗委实是个好人,他的油饼永远是焦黄的。

话说那一天,我和她一起压马路时,她问我萨特是谁。我知道萨达特,却不知道萨特,于是我挨了一顿臭骂。她又问我什么是存在主义,我只知道什么是按劳分配。于是我又挨了一顿臭骂。我被骂得心服口服,就问她这是些什么东西,她也说不大清楚。这使我很愤怒,因为她简直就是在蒙我。于是我就问她王麻子是谁,她不知道。她问我费雯丽是谁,我也不知道。我问她王致和是谁,她当然不知道,还说她不认识这些土得掉渣的人物。我就问她匹拉米洞是谁,莱克是谁,她一概说不上来。后来她告诉我费雯丽是个女演员,我也告诉她王麻子是造剪刀的,王致和是造臭豆腐的,匹拉米洞是退烧药,把她气了个发昏,撅起嘴来走了。

我回到家里,暗自庆幸她没有问我谁是莱克。这个问题问得太恶了,因为全世界只有七八个人知道我养的那条狗叫莱克。她大概要和我一刀两断,这使我心神不安,我希望她会回心转意。后来一想断了也好。我的脑子不好使,再这样背书,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叫什么也忘掉。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有点难过,于是我早早地睡了。

我睡觉时常常做梦,但是从没有一次像那晚上。我大概做了七千多个梦,个个有声有色,醒来的时候记得一清二楚,这可把我吓坏啦。我十分怀疑我是一条恐龙,从太古一直活到如今,要不怎么会记住那么多事情。最可疑的是我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我很怀疑这些梦有什么寓意。

我梦见七二年的一件事儿。我们房东的儿媳妇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神经病,满口胡说八道。她分明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婆娘,偏说自己是一只狐狸。她汉子用劈柴把她一顿好打,可是她说:“你打吧!打的是你老婆,我是狐狸。”真是怪透了。

村里还有一个老婆子,也自称是狐仙附体。有人去请她来驱邪,让两只狐狸打上一架,算是以毒攻毒。老婆子来的时候,我们都躲在窗户外面偷听。

老婆子一进门就怪叫一声:“哪里来的骚货,敢在这里害人?与吾神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