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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和葛丽泰不一样,那天晚上的每个细节在我记忆中都历历在目。甚至连我冷得直哆嗦,却没让他关上窗户的细节都刻骨铭心。他的手里拈着根烟,每次吞云吐雾都有泛红的火光闪耀。我甚至还记得卷烟纸烧尽解体的样子,记着他说过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落。

我还记得他抄起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晃荡着泼洒在我脸上的情形。这是他的标准作风,恪守着“最好的防御是进攻”之类的信条。不管我拿什么证据与他对峙,不论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抑或是察觉到什么,他都会用同一种方式予以应对。不承认,也不否认。从不道歉,自然也不会乞求原谅。与之相反,他反而对我冷嘲热讽,苛责挖苦,毫不手软地发动攻击,千方百计要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令人作呕,甚至恶心得不配为一个女人,让他反感到连他的老二都萎靡不振,丑到连时钟都停止运转。还说我挑三拣四,像个怨妇一样只知发牢骚和抱怨,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婊子。

我总是错误地认为,自己准备好跟他大吵一架。总以为自己占尽优势。总觉得他更需要我,虽然他自己还意识不到。我自欺欺人地以为,和他在一起时,我还是原来那个我,还是那个在工作中游刃有余的我,在与朋友交际时应付自如的我,无所不能的我。一个不会被人激怒,也不会遭受羞辱的人。这种方法曾经也奏效过。直到他再一次提到那个字眼,顿时让我怒不可遏。婊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字眼对我的影响如此巨大。我只知道,每当他提到这个词,我就会哑口失声,身体失去平衡,定力全失。

好像他凶狠地扒光我的衣服,把我弄得浑身赤裸。好像他撬开我的肋骨,朝我的胸腔伸手进去,一阵胡乱摸索,最终掏出我的渺小如尘埃的真心。他抓着战利品,强迫我去看。然后逼我承认他早已知晓,一直以来喋喋不休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不论我多么拼命地自以为自己天资聪颖,与众不同,但是在内心深处,我不过是可悲的、毫无趣味的、瑟瑟发抖的一粒尘埃。仅此而已。

而在表面上,我竭尽全力地粉饰太平。倒不是因为我担心别人发现他的真面目,而是因为害怕别人发现那个真实的我,那个掩藏在精明强干、坚韧不屈的外表下,一粒微不足道的渺小尘埃。露丝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我只允许她一人看到我的内心是多么脆弱。我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她的。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同一个部门任职,尽管事务所后来重新洗牌,我们依然保持着朋友关系。那时,露丝于我而言,不仅是重要的朋友,简直不可或缺。她沉着冷静、通情达理的天性,让她成为我的救生索。我信任她,毫无保留。

回到那天夜晚。就当我以为争吵结束,刚准备穿上外衣,去邻近街区散散心时,突然风云骤变,情势急转直下。

“我知道你对葛丽泰做了什么。居然敢打你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能够?”他说。

他的声音尖锐刻薄,每个字眼都如窗外的空气一般寒冷彻骨。我们沉默地怒目相视。透过余光,我望见门口有一抹白色,不过却没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的脚下因为羞愧难当而裂开了一道深渊,它正欲将我吞噬下去。但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因为我必须如此。

“葛丽泰说了什么?”

他又吸了口香烟,扬起下巴,吐出烟来,笑了。

“葛丽泰?她可什么都没说。想想她对你那么忠诚,还真让人恶心。”

“可那怎么会……谁……”

房间里一片沉默,与此同时,气氛却又如同旋涡般极速旋转。他一直瞪着我看,一边的眉毛都立了起来。

“哼。你觉得会是谁?”

“只有一个人,可她绝不会……”

露丝绝不会背叛我。虽然当时是这个意思,可我还是说不出口。他耸耸肩,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冷笑,一脚踩灭了烟头,更加舒舒服服地坐在原地,两腿挨在落地窗边。他一口送下剩余的酒水,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等候。

我回想起露丝,回想着她那天的表情。我是先向她解释了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