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孙女们

<h3>基洛夫格勒,一九三七年至二〇一三年</h3>

罗曼

沃斯卡

葛莉娜

科里亚

鲁斯兰

娜迪亚

艾列克赛

薇拉

莉迪亚

塞尔盖

弗拉基米尔

-1937-1990-1999-2000-2001-2003-2010-2013-

▲○   ○○○○   ○   ▲

最好从我们的外婆们开始说起。想当年,葛莉娜的外婆是劳改营的知名人士,我们的外婆们则是台下的观众。她们原本是面包师、打字员、护士、工人,后来有人半夜敲门,抓走她们。她们以为这肯定是官僚单位一时失察,抓错了对象。如果无法判定哪些人清白无辜,司法体制怎么可能称得上绝对可靠?有些人被押上朝西驶过西伯利亚大草原的火车,前胸贴后背,挤在车厢里,车厢墙上布满以前一批批囚犯的姓名,模糊的粉笔污渍有如一个个鬼魅,萦绕于车厢之中。即使如此,她们依然误信司法体制百分之百可靠,甚至连被推上驳船、顺着叶尼塞河朝北漂流之时,她们依然坚守这个错误的信念。但当她们下船登岸、踏上光滑闪亮的苔原,她们的错觉终于被夏日灿烂夺目、无止无尽的阳光烧灼一空。在遥远的小城,她们的姓名遭到净化,从此自家族历史之中除名。在照片中,她们的脸孔被涂上漆黑的墨汁。我们从未见过她们,但是我们是活生生的例证,证明她们确实曾经存在。她们在北极圈北方一百千米之处缔造了我们的家园。

啊,我们又讲到自己。我们先从葛莉娜的外婆说起吧。她原本是基洛夫的芭蕾明星,连续五年担任首席舞伶,后来因为卷入一个波兰的地下运动组织遭到逮捕。在市区任何一处灰扑扑的拥挤街道中,纤细瘦高的她,看来始终一枝独秀。虽然她跟我们的外婆们踏越同样的铁轨和小河,但她天生注定不会埋没在矿区。劳改营的营长目光如豆,人格违常,却也是个芭蕾舞的行家。两年前,他在圣彼得堡看过葛莉娜的外婆表演《雷蒙达》,而且是戏院之中率先起立喝彩的观众之一。当他在名单上偷偷瞥见她的名字,他露出微笑——以他的工作性质而言,此举可是相当罕见。他举起小酒杯,跟他的副营长干了一杯:“敬无远弗届的苏联艺术,它的力量如此宏大,甚至远及北极圈。”

在劳改营的第一年,葛莉娜的外婆备受礼遇,像是上宾,不像犯人。她的私人雅房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让她收放衣物的五斗柜、一个烧柴的炉子,陈设简朴,但是相当干净。营长一星期数度邀请她到他的办公室茶叙,他们隔着堆满登记表、配给表、函件通知、上级指令的桌子坐下,讨论瓦加诺娃教学法、首席芭蕾舞伶的大腿骨应该多长、柴可夫斯基指挥之时是否真的害怕自己会摇断了头、致使伸出左手撑住脑袋瓜。葛莉娜的外婆说营长是“胡扯联邦的忠诚国民”,因为他坚称《天鹅湖》包含一段芭蕾舞大师莫里斯·裴堤帕最出名的双人舞。除了他六岁的外甥之外,没有人胆敢如此直率地跟营长说话,但他没有削减她的配粮,也没有用九克的子弹打穿她的脑袋。他再奉上一杯茶,建议两人说不定下星期会达成共识,她听了回了一句:“意志薄弱之人才会以达成共识为目标。”我们对她的仰慕忍不住稍微攀升。营长亦然。

隔年,为了自娱,也为了提振营区的士气,营长商请葛莉娜的外婆创办、训练、领导一个小型的芭蕾舞团。舞团排练了三个月,而后正式首演。有些团员小时候学过芭蕾舞,其他团员则略知农民舞。经过几个下午的漫长讨论,营长和葛莉娜的外婆决定演出简约版的《天鹅湖》。团员们被冠上似是而非的法国名字彩排演练,一直跳到双脚布满水泡。葛莉娜的外婆威胁恫吓,指示这些人民的公敌一再重复同样的动作,重新锻炼她们的肌肉记忆,硬生生教出一群优雅的舞者。大家愈来愈不晓得她是俘获者、受俘者,或者两者皆是。但当拉伤的肌肉和肿胀的脚趾疼痛稍止,当幕布拉起、营区的探照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