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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白眼鸟时钟敲响深夜一点之后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千代子让管厨房的女佣和搞房内杂务的侍女在十二点时先去睡了,她独自一人待在铺好了棉被的八铺席大的房间里,坐在活动被炉边,忍受着二月中旬深夜的严寒,毫无倦意地等待丈夫回家。

大清早出门的丈夫今天到横滨办事,因此要晚回家。虽说丈夫关照过别等他,让她先去睡,但是千代子怎么也不愿先睡,夜越深越无睡意。她给自己心中有底的两三家酒馆打了电话。随着焦急的加剧和睡意的消失,千代子越来越觉得丈夫的横滨之行成了骗人的鬼话,一会儿她又变了想法,心情异常不安起来:莫非丈夫身上有了什么不适?是火车或电车出了什么事?

千代子身边凌乱地放着《都新闻》、《报知新闻》、《大和新闻》、《朝日新闻》等五六种晚报和表演艺术方面的杂志,除此之外,还有几本和歌集和小说。晚饭以后,千代子就把这些东西都翻了个遍。羊羹、酥脆小饼、条块红糖、水果,吃得打起了又甜又酸的饱嗝儿,再也无法往嘴里塞了。针线活呢,白天已经聚精会神地干了整整一天,丈夫房间清扫得十分仔细,连榻榻米上的小刺都已拔去,办公桌的抽屉也整理过了,厕所间的手巾换上了洁净的,灯泡和灯罩上擦得一尘不染,现在再也没有一点使她牵挂的事可做了。耳畔传来时钟的滴答声,响得怕人,深夜的寒气也像剃须刀刮脸时一样凉到衣领口。迄今为止,千代子已记不清往火钵里加过几次炭、往铁壶里加过多少水了。炭笼又一次空了,被炉里的火势终于弱了下去。

千代子取出插在火钵里的火钳,卷起盖被,从被炉里扒出隐没的火苗。这时,用琉球绸布和浴衣缝成的丈夫的睡衣的一只袖子从炭盆架上荡落下来,掉在梳着女演员发髻的千代子的头上。她平静地撩开衣袖,可不知怎么搞的,衣袖上的缝衣线与发髻针缠上了,怎么也取不下来。过了一阵,千代子总算抬起头来,她恼得咬牙切齿,用尽气力拉出丈夫的睡衣,扯坏半只衣袖,然后用力掷在地上。由于用力过猛,蹲着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和那件睡衣一起向前栽倒了,她紧紧地抱着睡衣悄声哭泣起来。

千代子今年二十五岁,三年前二十二岁时做了藤川俊藏的妻子。俊藏是千代子的父亲的同行——法学博士藤川律师的大儿子,毕业于芝加哥大学,一度与父亲一起从关口的家里去南佐柄木町的法律事务所上班,当初和千代子在竹川町交询社1举办的音乐会上相亲时,俊藏看到千代子那苗条的身姿、柔美的肩胛曲线、戴着珍珠和红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觉得她的身材在日本女性中实不多见,她那椭圆的脸形、高高的鼻梁、肤色白皙的面容虽然并不可爱,但是她的微微肿胀的单眼皮配上长有湿润长睫毛的双眸和那紧抿的嘴角总有悲戚之感,整个表情带有一种难言的忧愁幽怨的情趣。俊藏认为这证明了这位女性的感情和感觉都不平庸、都不迟钝。如今,他倒有些后悔,其实,这正是她歇斯底里性格的一种特征。然而,当初刚见到千代子的时候,俊藏自信这个女人在朋友面前是绝不会给他丢脸的。

俊藏在千代子眼里是个高高身材、胖瘦适中、体格匀称、风度翩翩的男子,他身穿做工考究的男子昼礼服,浓眉大眼,肤色浅黑,脸型强健,看上去既像贵族,又像外交官,她从心底里认定他就是自己理想之中的伴侣,又听说藤川家除了老父老母之外只有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弟弟,一个妹妹也已经找好了婆家。千代子认为,如此良缘到别处是不可能找到的。就在他们结婚的那年冬天,老博士公公谢世,接着,第二年婆婆也去世了。俊藏的弟弟去年秋天到一家银行驻上海的分社去工作,之后,家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其家庭之幸福自然令人羡慕不已。这一点,千代子本身也很明白。正因为懂得这些,她对丈夫不知从何时起总是很晚回家的现象深深地忧虑起来,简直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步。一段时期内,她甚至认为像自己这样幸福的人是举世无双的,与此相反,她如今却几乎毫无理由、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这世上也许再也没有比自己更不幸、更悲惨的人了,她只是茫然地感到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