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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他随便选了一个车站上火车,又随便选了一个站下车。不管会出现什么情况,反正这样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了。他是一时兴起而动身的,毫无疑问,动机十分单纯:花一整天时间去游览天气凉爽、四周一片碧绿的法国乡村。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在长方形的画框中欣赏过法国乡村风光,对他来说,这多半是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地方 —— 小说的背景,艺术表现的手段,文学的温床,几乎同希腊一样遥远,差不多受到同样的景仰。根据斯特瑞塞的观念,浪漫传奇能由平淡的素材编织而成。甚至在(像他感觉的那样)有了最近那一番“经历”之后,有机会在某处看见某种东西使他想起朗比内的一幅小型画,他仍能感到兴奋。这幅是他多年前在波士顿的一家书画店里看见的。他一见即为之着迷,而且颇为荒谬地迄今难忘。他记得,他当时被告知这幅画的价格是所有朗比内绘画作品中最低的价格,但这个价却使他不得不承认他竟然这样贫困,根本不可能实现购买这幅画的美梦。他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盘算了一个小时之久。这是他平生仅有的一次与购买艺术作品有关的经历。这经历将被认为是平淡无奇的,但是关于它的回忆,却因为和某一件事联系在一起而毫无道理地变得无限甜蜜。他本想购买的这幅朗比内的小型画于是便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之中。这独特的艺术品曾使他一时之间竟违背了他谦卑朴实的天性。他知道,如果他再见到这幅画时,他也许会万分震惊。他从来也不曾希望时间轮盘将会把这幅画再次转到他面前,而且这画与他在波士顿雷蒙特街那个有天窗光线照亮的栗色书画室中所见到的完全一样。然而那将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倘若能看见这记忆中的艺术品分解为它原来的构造成分 —— 重新回复到整个遥远时刻的自然环境之中:波士顿那个灰尘飘扬的日子,作为背景的菲奇堡车站和那栗色书画室,碧绿的景象,荒谬的价格,白杨,垂柳,灯芯草,河流,阳光普照的银白色天空,覆盖着林木的地平线。

关于他乘坐的火车,他只注意到在离开郊区后它要停几次。在这可爱的日子里他随兴所至来决定在哪儿下车。他对这次旅行的计划是,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下车,只要与巴黎的距离超过一小时以上的路程,并符合所需的特殊情调。火车行了80分钟之后,天气、空气、光线以及他的情绪全都变得十分有利。火车正好在他满意的地点停下来,他从从容容地下了车,仿佛是赴约会。如果注意到他的约会只具有那种已过时的波士顿风格,那么人们就会感觉到,在他这个年纪,他能以很小的东西自娱自乐。他没有走多远,就很快对守约感到信心百倍。这长方形的镀金画框摆脱了它四周的界限,白杨和垂柳、芦苇和河流(这河流的名字他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自行组成了一幅图画,其构思巧妙无比,银白和碧蓝色的天空像涂了一层漆似的极富有光泽,左边是白色的村庄,右边是灰色的教堂,简而言之,他想要的全都在那儿:那就是特雷蒙街,法国,还有朗比内。此外他还能在里面信步漫游。他尽情漫步了一小时,朝覆盖着林木的天际走去。他要深入到他的印象和悠闲之中,再次突破它们的界限,抵达那栗色的墙。毫无疑问,这真是一个奇迹:不需要多少时间他就品尝到悠闲的甜蜜滋味。然而事实上,这却花费了他几天的时间,而且自从波科克一家离开以后这滋味一直都很甜。他走啊走啊,好像要向自己表明他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由于没有其他事可做,他便转入岔路向一个小山坡走去,以便躺在坡上听白杨树发出的沙沙声。他就这样消磨下午的时光,这个下午也由于衣袋里有一本书而显得更加充实。从山坡上他能俯瞰全景,从而挑选出一家合适的乡村小旅店,以品尝真正具有乡村风味的晚饭,九点二十分有一辆火车返回巴黎。他想象自己在白昼将尽时,在有粗糙的白色桌布和铺沙地面增添气氛的环境中,吃煎得恰到好处的食物,喝地地道道的葡萄酒,然后,他可以随他的兴致在黄昏时分步行回到车站,或者乘一辆当地的马车,一路上同车夫闲聊。车夫自然会毫不例外地穿一件浆硬了的干干净净的宽大短外套,头戴一顶编织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