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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五章

我畅快地睡了一晚,一点梦魇都没有。早晨天气晴朗,寒森森的,楼下飘来煎炸早餐的香气。按常理,我费了一些工夫才记起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但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一阵得到保护的安全感。我躺在床上,等待下面叫吃早饭;突然想起,应该打听一下这位如亲娘一般保护我的善人的名字,所以我赤脚踮来踮去,寻找《发条橙》,上面一定写着名字的,是他写的嘛。卧室内除了床铺,一把椅子,一盏电灯,什么也没有,所以我跑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间,在墙上看到了他的妻子,是放大的照片,我记起什么,一阵恶心。那里还有三两个书架,不出我所料,果然有一本《发条橙》,书的背面,书脊上,写着作者的名字——F.亚历山大,上帝呀,我想道,他也叫亚历克斯注啊。我翻了翻,身穿他的睡衣,赤着脚,却一点不感到冷,整个屋子很暖和;不过,我看不出书是讲什么的。它的写作风格似乎非常疯狂,充斥着“哪”、“啊”之类的废话,但大概的意思是,如今的人们都变成了机器,他们、你们、我、他,还有拍我的马屁吧——外表却分明是自然生长的水果。F.亚历山大似乎认为,我们都生长在上帝种植的世界果园中他称之为世界之树之上,我们的存在是因为上帝需要我们来解渴,爱的饥渴云云。弟兄们哪,我根本不喜欢这种噪音,奇怪,F.亚历山大是何等的疯狂,也许是被丧妻之痛逼疯的。可是此刻,他以精神健全者的嗓音叫我下楼吃饭,充满了快乐、仁爱之心,所以叙事者鄙人下楼了。

“你睡了很久,”他说着,舀出白煮蛋,从烤架下取出烤焦的吐司。“都快十点了。我已经起床多时了,干活呢。”

“又写新书了,先生?”我问。

“不,不,现在不写啦。”他说,我们很哥们儿地坐下,笃笃笃地嗑鸡蛋,咔咔咔地咬焦吐司,早上煮的大杯奶茶放在一边。“我在给各种各样的人打电话。”

“我以为你没有电话的。”我说,一边在用勺子舀鸡蛋,没有当心说话内容。

“哦?”他问,就像手拿蛋勺子的机警动物一样警觉了,“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没有电话呢?”

“没啥,”我说,“没啥,没啥。”不知他对那个遥远的前半夜的事记不记得了,我来到门口编造故事,说要打电话叫医生,而他说没有电话。他细细瞧我一眼,然后恢复了慈爱欢快的神态,把鸡蛋舀起。他一边吃,一边说:

“对,我已经打电话给对此案感兴趣的人,你看,你会成为十分有力的武器,保证在下届大选中,不让邪恶的现政府连任。政府炫耀的一大功绩是,近几个月来已经整治了犯罪。”他再次细细看我,透过鸡蛋的热气;我再次纳闷,我担心他是否在观察我在他一生中曾扮演过什么角色。可是,他说:“征召野蛮的小流氓加入警察队伍。策划耗损体力、摧残意志的条件反射技术。”他用了这么多的专有名词,弟兄们,而且目光中充满了疯狂的神情。“我们以前见识过的,”他说,“在外国。针尖大的眼透过多大的风啊,我们来不及摸清自己的处境,完整的极权主义国家机器就将应运而生了。”“唷唷唷。”我想道,一边拼命吃鸡蛋,啃面包。我说:

“我在这一切中起什么作用呢,先生?”

他的脸上仍然是疯狂的表情,说:“你是这种穷凶极恶的策划的活见证。老百姓,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必须看一看。”他从饭桌边站起来,在厨房中踱来踱去,从水槽踱到储藏室,大声说话:“他们愿意自家子弟步你这个可怜的受害人的后尘吗?政府难道不会擅自判定什么是犯罪,什么不是,并且谁想触犯政府,就把谁的性命、胆量、意志统统抽干?”他平静下来,却没有继续去吃蛋。“我写了一篇文章,今天早晨写的,你还在睡觉呢。一两天以后要登出来,附上你的不幸照片。你要签上名,可怜的孩子,作为他们整治你的档案。”我说:

“你从这一切中能有什么收获呢,先生?我是说,除了你所谓的文章带来的稿费花票子?我是说,你为什么如此激烈地反对现政府?请允许我斗胆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