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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秦舞阳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

——《史记·刺客列传》

<h3>1</h3>

尽管过去了两千多年,我还能看到他皮肤下游走的恐惧。

那天的咸阳,每个秦国百姓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天际之上失色的残阳,惊惧战栗着急于寻求云的庇护,以躲避来自遥远的易水上空袭来的寒风。

这天之后,秦人中的智者将之称为异象,他们说这是上天给大王的预警。而那阵让太阳发抖的风,就是来自燕地的卫人荆轲带来的杀气。

我目睹了那次失败的行刺。

当时,十三岁的少年秦舞阳,捧着装有地图的木匣,地图里夹着那把徐夫人亲手锻造的匕首。走在他身前的是手提樊於期人头的荆轲,百年后此人将以著名刺客的身份被司马迁记入历史。与他的同行聂政、专诸、要离不同的是,荆轲是以失败者的形象名垂青史。

浮在半空的我发现了两人步幅的不同,精瘦的荆轲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被吹跑,可他的步幅是有节奏的、稳健的,听不到一点儿声响。这和秦王宫阙新铺的平滑石板毫无关系,只与荆轲平稳的心跳有关,你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也就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我却听到了秦舞阳的心跳,逼真得就像我不是悬浮在他的头顶,而是把耳朵贴在他的胸骨上。这个少年的心脏失去了正常的节律,仿佛无知孩童的一通乱鼓。多年以后,这种心跳将被现代医学命名为心律失常,过度惊惧是人类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之一。

此时秦舞阳的脚步节奏与他的心跳节律同步。他腰绷如弓,步态虚浮,在通往秦王宫的石板上发出夯重的声音,连负责引路的那个肥胖宦人也弄不出这么大的声响。

王道的两侧林立着高大粗壮的秦国卫士,他们手中的戈在残阳下依然寒光凛凛。他们的两撇胡须散发着青铜器的光泽,胡须上翘的尖端如钩子一样锐利,我在空中滑翔时,也须谨慎地避其锋芒。

这些面无表情的肃杀卫士,与我在西安看到的灰头土脸的兵马俑毫无相像之处。

不远处的石阶白得夺目,登上石阶就是大殿。荆轲知道,将死的嬴政就坐在那里。

这时他特意调整了节奏,让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显然,和我一样,他也听到了秦舞阳凌乱的心跳,他脚步的减慢,正是为了让助手的心跳和步幅平稳下来。秦舞阳当然明白荆轲的用心,他是个敏感的少年,一直都是,否则也不会因为一次够不上羞辱的羞辱而杀人,那一年他十二岁,杀人之后的他,“人不敢忤视”——他成了燕国最年轻的杀人者,他的名字随之被燕太子丹所知。

秦舞阳努力调整着呼吸,尽可能地借助肺脏有节律的张合来稳定心跳和脚步,他做到了——荆轲感觉到了助手调整后的成效,抬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他已有只靠一己之力的准备,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当然希望助手能起到助手的作用。

读过《史记·刺客列传》的你们,已知将要发生的情形:“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那时,我已经飘浮在秦王的头顶,从这个角度,我观察着少年刺客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司马迁说他“色变振恐”,描述基本没错,秦舞阳棱角分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仿佛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吸干了他的血,连正在怒放的鲜艳粉刺也失了血色,有如坏死之前的赘疣。而他过早发育成熟的傲视同龄的壮硕身材,此时却筛起糠来,像先后被烈日暴雨洗礼过的骆驼祥子那样颤抖如风中之叶。于是“群臣怪之”,荆轲忙说,北方蛮子,没见过世面,更是震慑于大王您的威仪,所以才哆嗦成这样,还请大王恕罪。那时的嬴政还算有气度,此外看地图索城池兹事体大,因此并未深究,而是摆摆手,让荆轲呈上地图。

这之后的情形与太史公所记趋同——荆轲图穷匕见,秦王绕柱而走,太医夏无且以药囊投荆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