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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乾坤(七)

这是未央宫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暮。

朱晏亭浅寐着做了一个梦。

这时分不晚, 一半灯影朦胧,阑外似还有一半天幕有红霞。

玉藻台的尚书还在收拾书卷, 简书合卷发出嗒嗒的细碎竹响;掌灯的内监走动在龙蛇蔓延的台阶和复道边, 走过一寸、光就亮起来一寸;少府备膳的内监将食鼎抬进来,在暮春微寒中留一径淡淡的热气。

那是远处,似梦而非梦。

近处狐氅被幼子缓缓拽落, 然后被他的父皇整个拎了起来。

小太子看着温和,却有一副犟脾气,依鸾刀的话——“像头云泽里横冲直撞的小野犀”。

天长日久的熏陶下, 将近两岁的孩子也明白, 这里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他在半空中晃悠悠蹬腿, 小手依旧拽在皮毛边沿不肯放开,还将皇后的裙裾也牵起来了半边。

“放手。”齐凌伸手轻轻拽被他提起来的衣边,有所顾忌,恼怒的低声命令。

齐昱不肯放,索性手足并用,将身体也赖上去。

衣服好容易被扯出来一点,他以为在做游戏, 又往自己怀里扯一点。

“……”

一阵毫无意义的对峙过后。

齐凌将他放到平地,蹲下身, 视线与其持平。

齐昱落地还站不稳, 扑通一个坐墩,短腿盘到拖地的皮毛上,不让寸土。

朱晏亭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阔别多日, 齐凌的身影在初掌的灯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他此时的动作。

他背对着自己, 取下了腰间佩的半鲛鱼鳞金错刀, 拇指一顶,雪白的刀光就流了出来,照在一岁多的齐昱脸蛋上。

而后拿起挂在刀柄边上的光滑浑圆白珠鲛,勾着金丝向刀刃齐根切断,将珠子递至齐昱面前。

是时天子、公卿、将领、大小中黄门都有佩刀的习惯,而佩刀钅剽口都饰了白珠鲛。

天子这颗自然是精挑细选,光华熠熠,轻而易举的吸引了不足两周岁的太子。

而带他来抓时,齐凌蜷曲一指,轻轻将珠子弹了出去。

明灯下,虹光一线。

齐昱目光静静跟着珠子,顾不得身底的衣氅,爬去追逐。

齐凌便收刀入鞘,只手拎起毛氅,重新放回朱晏亭的膝盖上,同时不忘给乳母吩咐:“去看着。”

回过头时,动作便顿住了。

朱晏亭还是维持着小寐时的姿势,手撑额角,身体歪斜,只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

此刻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嘲弄的笑意。

……

珠子弹出以后,在地下滴溜溜转,乳母刚刚抱到乱动胡钻的小太子,便听到身后齐凌的命令。

“都下去。”

忙抱起齐昱,跟随鱼贯而下的宫人,快步走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一瞬,朱晏亭被肩头力道攘倒在了坐榻上。

疼痛自背后袭来,她闷哼一声,撑身欲起,便觉呼吸一紧。那柄适才归鞘的金错刀再一次出鞘,白刃横到颈间。

刀光后他的目光阴沉沉,不带一丝感情的俯视着她,若非她敏锐的察觉是刀背对着自己,余光也瞥见他耳畔残留一抹淡淡霞色,几乎便要被这架势骇到。

“朕今日连着见了文昌侯、长亭侯、丞相、大长秋、左将军、护军将军、廷尉、中常侍、还有舞阳那个混账东西……曹侍中就在那抱着吴王的头颅,也不恶心,多站会儿就该腌入味了,多少香料也盖不住那臭味。“

“实话说,朕倦乏得很,已经没有这许多耐心与你拆解,也没有多少闲暇与你盘桓周旋。”他只手横刃,将冰冷刀身压近。横过一膝,跨她腹上,另外一只手略微急躁的扯开自己腰间系的玉带。

“你写来的信,是真的思念我也罢,权宜之计口蜜腹剑也罢……”